最初见到的那个陶子瑜抗拒与人接触，一个人锁起来，脸上布满沉沉死气，就像是医院里那些重病区暮暮仄仄的病人。面前的陶子瑜纵然脸色也不好看，可是眼里透出一股子二十岁年轻人该有的生机和神采。
一个陶子瑜是黑白色调，靠近都觉得压抑，另一个陶子瑜正努力恢复自己的活性，只是受到过某种程度的巨大影响，导致现状不佳。
陶子瑜回忆，她和那个镜中人达成协议后，自己果然走了出去，但她发现外面又是一个古怪的世界，只有一条乡村小道，一眼望不到尽头，无论她怎么走都走不到边际，又一次迷失在其中，而且越走她脑袋也越痛，仿佛浑身被小针扎着一般，痛得她脑袋缺氧。
没料到一次昏迷醒来，已经是刚才的样子。
“明白，我们会想一个方案出来的。”
陆阴阳朝我隐蔽勾勾小手指，示意我出去说话，顺带她还带走了第八镜，陶子瑜这回倒是没有任何反常。
将我拉到卫生间里，陆阴阳反锁上门：“懂吗？”
“不懂……”
她仿佛预料到，解释说：“她在说谎。”
陶子瑜被镜子吸走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陆阴阳的话我一时半刻捉摸不出来，只能等她说。
“那面镜子是一个媒介，我说过，大多法器都是通过衍来产生作用，一旦融入是不可能被剥离的。”
我顿时会过意来：“你是说镜中根本没有人？”
“人自然是没有的，不过的确会影响到人，陶子瑜不是遇见了灵怪，而是被撕裂了。”
一个人被撕裂听起来有些血腥又有几分古怪，我只能认为陶子瑜是被那面镜子给弄成了精神分裂症。
陆阴阳坚持：“不是精神分裂，是撕裂了。精神分裂是两个人格在同一个人体切换，那面镜子夺走了她的一部分魂，她回忆起自己行走在两个古怪场景，这不是她现在的记忆，而是消失的那一部分意识脱离躯体产生的混乱。”
我抓了抓头：“意识被撕裂一部分是怎样的？”
“意识在术士理论中就是魂。”
陆阴阳眼睛看着手中第八镜，想了下才开口：“古典术士理论中，人体被分成两部分，魂和魄，魂是意识，魄是肉体，所以经常会说魂飞魄散，魂只会从身体离开，很难完全消逝，肉体却是可以彻底毁灭的。其中原因在于，魂是一种不需要特殊介质也能存在的波一样的东西。魂没了躯体束缚，保持游离状态就会渐渐混乱起来，这样的魂就成了灵怪。”
“三魂七魄说法被质疑多年，但其机理大体上是被术士认可的，魂有天地命三魂，各有司职，天魂感应外物，命魂感应本身肉体，地魂存纳本我，现在普遍认为魂有更多的种类和数目，而且数量非常庞大，它们互相如同锁链一样缠绕，精密灵敏，形成了整体的‘魂’。由于紧密连接在一起，所以魂能够感知内外，协同作用。”
她讲得很慢，怕我不能理解。
“你可以把魂这种东西看做是一个由无数小块组成的巨大拼图，眼下陶子瑜的情况是一部分拼图被撕扯开来，进入了镜子里头。”
我有些懂了：“缺失了一部分魂，有时候她就感应不到某些东西？”
“就是这个意思。”陆阴阳长出一口气，仿佛让我明白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她认真道：“陶子瑜缺失的这部分不定时会导致人体障碍，此前她回来情绪不对劲，看起来性格和现在截然不同，就是因为魂缺失了一部分，只要进入缺失魂的空白，她就感知不到，看起来就很古怪。”
原来如此，陶子瑜回来时显得冷淡又无视周围，并非是她换了一个人，只是她这时候某些感知已经失灵，就像是一个聋子，你说什么这人听不到。
这样一来情况进一步棘手，要治好陶子瑜很不容易。
陆阴阳直言自己没办法。
魂是十分精密纤弱的东西，她所学都在应对虫和灵怪上。
她沉声：“陶子瑜离不开这一面镜子，因为里头有她撕裂的一部分，和镜子在一起她才能相对完整，但是这样一来可能造成后续二次撕裂，最终她会变得性情古怪，彻底发疯，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直到完全封闭自我……”
“那她岂不是完全没救了。”
陆阴阳不说话，近乎默认。
这让我更是莫名火大：“什么黄帝十二镜，妈的，完全是邪派玩意儿，谁弄出来的，只能害人害己！”
一个年轻善良姑娘就被这一面邪镜给祸害了，我头一次无比厌恶术士这群人。
陆阴阳也不反驳，只是沉默着。
我忍不住一拳砸在墙壁上，骂了两句，发泄了一通。最后我用冷水泼脸，平复情绪，眼下必须将实情告诉袁洪和陶谦，让他们另想办法。
推开门时我看到袁洪在门口，他看到我和陆阴阳同时出来，由于之前乱发火了一番，导致我整个人有些气喘吁吁。
袁洪眼光游离在我们脸上，打趣道：“你们在里头干坏事？”
我已经没有力气和他开玩笑：“我给你讲陶子瑜现在的情况，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听了我的话，袁洪脸也一下子沉下来，他呆呆看着我：“真的没办法了吗？”
陆阴阳说：“我不知道怎样救她。”
袁洪闭上眼睛，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行露出一个笑容：“暂时别告诉我舅舅，那边的事我来说，谢谢你们了。”
“未必没救。”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冒出来。
我侧头看到一个女人笑盈盈走过来，她用桃花眼朝我眨了眨：“我说过吧，我们会再见面的，马烨，陆阴阳。”
孙倪突然出现，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她今天一身白底印花长裙，妩媚清新，卷曲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优雅中又带着一些娇俏。这个女人永远给人一种触手可及的亲切感，她会和你很近，近到让你嗅到她的呼吸和淡淡香水味，与陆阴阳那般冷脸近乎是两个极端，我相信只要是正常男人看到她的笑容都会心生喜欢。
可真正和她进一步接触你才会懂，她是水中月，天上星，明明距离很近，却永远无法拉近最后那一段路程。孙倪就是这样的女人，给你很多虚假的希望，然后轻巧地踩着舞步躲开。
春雪就是和她同类型的女人，她们都有类似的特质，像是亮晶晶的宝石，闪闪发光，触不可及。
“袁老板，这面紫珍给我试试。”孙倪笑道：“陆家是捉虫人，若是镜中有虫，陆小姐自然是最适合不过，可法器符箓内蕴灵怪，我们孙家倒是有些心得。”
陆阴阳将青铜镜递给她：“黄帝第八镜，撕裂了陶子瑜的魂。”
简单一句话就让同行孙倪明白过来，她收起笑容接过镜子：“那倒是有些麻烦，得小心应对。”
陆阴阳开始给她讲这几天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