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之前他砸中袁洪后脑勺的也是这东西。
陆阴阳这回用一根登山绳将流浪汉黄番给双手锁紧，不过我看黄番脸上肌肉在抖动，就如皮囊下有什么活物正在钻来钻去，有些渗人。
“他是被人利用。”陆阴阳坐下来，仰起头喝着我没喝完的那瓶矿泉水，擦了擦嘴角，她说：“黄番被人在脑子里植入了来这里的指令，所以隔三差五睡着后就会梦游来到这里，完成有人对他的命令。”
见黄番彻底被制，我心里也放松了些许：“前面你点的烟，为什么都不散的？”
外面还在刮风，这里的烟雾却凝而不散，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大概是绝对不会相信。
“那是点烟法。”陆阴阳用手里的寻虫指对着黄番，上面指针依旧一动不动，她喃喃道：“果然不是他。”
现在我已非吴下阿蒙，对方术或者法术，或者道术理解不再模糊……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它就是以“衍”为核心的术士之术。
方术是一种认知体系，内部细分了很多别类，就像是高中生需要学习语文、数学、英文、历史、地理、物理等等一样，到了大学时期则是会选报某一个方向，继而在这个方向上继续深造，成为某一领域的专业性学术人才。
同理，方术中也有符箓、炼器、丹道、祝由术等大类，也有捉虫术这样的小众方向，说起来和现代学习体系内部竟然出奇相似。专修符箓者或许并不能炼器，可对于对方理论和部分情况依旧有所涉猎，这就像是陆阴阳原本师承捉虫人一脉，可看到法器、符咒依旧能够进行辨认。
“点烟法是属于哪一脉的？”
陆阴阳的回答却令我很意外：“不属于常规任何一脉，是陆家的寻妖七法之一。外人无法使用，需要特制药粉配合，还有特定法器‘寻妖路’。只是原本一套的‘寻妖路’遗失了降妖剑，仅剩寻虫指，威力和适用范围就不如以往，不过在这里还能用。”
古时陆家以“寻妖路”为核心研究了不少独特法门，这也是不传之秘。点烟法是以寻妖路法器作为中枢，以陆家子弟脑内“天官”为感知媒介，佐以秘药，脚踏禹步，点烟起雾来寻找魑魅魍魉路径的特殊方法。
陆阴阳以点烟法找到了墙壁之中藏有古怪，砸破墙壁之后却神色大变，瞳孔睁大，墙中东西无疑来头不小。
“是惑。”说起这个词，陆阴阳脸色也变得凝重，往嘴里塞了一把兰花豆，仿佛不这样就无法面对这种东西。
“蛊惑最早是汉代刘勰使用，他的《文心雕龙》很有名气，不过刘勰还有另一篇重要著作《灭惑论》。刘勰在定林寺修行时为律学大师僧佑助手，博通经论，以佛学经义为本体，道学为辅，交融杂学史册，写出了《灭惑论》。但这本书不仅仅是一篇论文，其中很多东西都是他四处求证所得，用现代话说，几乎每一个词每一个引用都去考证过。”
陆阴阳生怕我听不懂，总是不断在现代和过去语境里切换。
“蛊惑这个词不是生造，汉字是形声词，看到这两个字也能猜到一些，前面是虫子放在器皿内，后者是心上有或（yù），泛指人事。这里指的是两种东西，蛊，你已经知道了，一种人为培育具有特殊力量的毒虫，也是古尸蠹的一类。”
“惑，是另一种虫体。”陆阴阳筹措用词，这才缓缓说：“狼狈为奸，这个词你应该知道，说的是狼和狈这种生物互相配合，前者凶悍，后者狡猾，互相共存。蛊惑和狼狈的关系大同小异，只是惑是蛊的一种稀有伴生虫，是古代术士趋之若鹜的珍贵道具，有惑在的地方一般都有蛊，只是惑就会是无法人工培育的，是蛊内部变异出来的畸形种类。”
她轻声道：“惑，只有一个能力，迷惑人心。”
就像蛊惑这个词所表达的意思一样。
“惑会放大人体官能，让人自我约束力迟钝，同时人会被‘惑’完全驱使，接触越多越近越是如同毒瘾一样，无法分开。这也是为什么惑旁边几乎必定有蛊的原因。”
陆阴阳对袁洪是三敛其口，对我这个自己人则是言无不尽：“那根竹子里就有惑，当时我的‘天官’差点失控，这还是天官，换了其他尸蠹携带者，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失控会怎么样……”
才说出口我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大概会吸你的血。”陆阴阳认真想了想，咀嚼着兰花豆：“吃了你也有可能。”
吃……吃人……
我吞了吞唾沫：“这么恐怖？”
“马烨，如果把你饿了五六天的环境下，再次给你食物，你无论是什么都能吃下去。惑能做到的就是几十倍数扩大人的官能欲望和神经刺激，我最大的感知就是进食欲，大脑会被惑完全屏蔽，变成一种被本能驱动，如同深度毒瘾的人……”
我看了眼那一个大皮箱，心想妈的决不能让陆阴阳再碰这鬼东西，不然自己得被咬死。
可我又摸到了一个破绽：“既然惑这么厉害，那为什么术士还觉得是珍宝？”
“因为惑是可以被控制利用的。”陆阴阳反问道：“枪支火炮更加危险，人不是依旧趋之若鹜么？”
她说：“你记得外面蒙上了一层皮吧？那是《西域旧图》中记载的大秦辟毒鼠，大秦也就是古代的罗马。辟毒鼠皮经过特殊处理能够隔绝味道，阻断毒物。辟毒鼠清代时就非常之少，圈养也困难。”
陆阴阳判断，应该是很早以前有术士由于某种缘故将惑用竹筒锁起，外包辟毒鼠皮，深埋地下，等他再次返回起出，可大概出现了变故，他一直没能够再次回来取走惑。
时间迁移，土层不断变化，原本存放“惑”的地方被杨柳县用来开放动物园，结果靠近惑的动物都被激发狂性，如同嗑药上瘾了一样。只要离开惑的范围，它们又恢复了正常的温顺。
动物本就智力较弱，自我束缚能力不足，很容易被本能引导。
后来动物园被迫封闭，再到开发商改建成停车楼，风水师曹娣发现了异常，过来之后探寻之下却误以为是鼠患作祟，她仅仅感知到了辟毒鼠的气息，却并没有发现更深层次的惑存在。
曹娣以“变蛇符”应对鼠怪，原本设想好的思路却并没有达到效果，她意识到是自己出了错，继而以画蛇添足变阵，以蛟压宅。蛟性水，忌火，但应对鳞虫都是具有压制性的，这也是她不得要法之前的一个应急手段。
她又不惜以“收魂勾魄”尝试拘禁那作祟之物，目标却并非“衍”所生，而是奇虫“惑”作祟，反倒让自己身陷符咒中。当真正认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东西时，她已经在错误的路上走得太远。
曹娣在“惑”的引动下被自己的变蛇符和画蛇添足彻底控制，迷失自我，死于其中。她最后嘴里喃喃的“有人吗”就是她临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前面所做一切都变成了掩埋自己坟墓上的一捧捧黄土。
我舔了舔发干的上唇：“可是她怎么可能把自己装进墙壁里？哪怕混凝土未干，外面也可以一眼看出来。”
“当然是有人帮助。”陆阴阳很轻松地说：“你忘了那个上吊的人吗？真正被收魂勾魄的是他，曹娣只是被惑影响了神智，术士重生死，从古至今正统术士终极目标都只有一个，寻找生死的秘密。曹娣如果喜欢金钱，喜欢男人，都还能活，可她是一个热衷于研究生死秘密的古典术士。”
陆阴阳眼中露出遗憾的神色。曹娣死后那个工人罗小狗是目击者，他生性胆小这一点被惑催动到极点，之后就是掩埋尸体避免被人发现，他却不知道，收魂勾魄已经用绳子拉住了自己的喉咙……
地上突然传来哈赤哈赤的声音，黄番眼睛翻着白眼，整个人如同羊癫疯一样在痉挛。
“要搞清楚其他问题，就得看他了。”
陆阴阳看向地上打摆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