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芙的眉毛揪了起来，侵略性的目光牢牢地钉在尼摩的脸上。
“我在期待你的回答，”她平静地说，“海伦·福克斯……你还打算对我瞒多久？”
尼摩的眼神瞥了过去，他微微张开了嘴，似乎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说出来。
“露娜，”他伸出手来，想拍拍凯芙的肩膀，“听着，今天晚上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没必要……”
然而凯芙猛地向后退去，尼摩有点尴尬地低下头。
“奥嘉都告诉我了，”她颧骨伤口附近的肌肉都在跳动，“她都告诉我了……你认识海伦，我的父亲也认识她。”
“是的，我不反对。”
“但这显然不是全部事实，对吧，”凯芙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了，“肯定有些秘密是你们一直保管的，不是吗……她到底和我的父亲有什么过节？为什么你们以前都没有告诉我关于她的事情？还有……”她凑近一步，抿着嘴巴，下巴昂得高高的，“她和你，是什么样的‘特殊感情’？”
尼摩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了。
“谁告诉你的？”
凯芙轻轻地笑了。
“奥嘉，”她的右嘴角弯过一个弧度，僵硬的左脸让这个笑容看上去充满了嘲弄，“我可以说这是一个讽刺吗，天才维登海姆探员？特勤局最出色，最冷血的特工，请问你的思维里除了逻辑，难道还有感情这种东西存在吗？”
“那些都是你的猜测，”尼摩的语气恢复了之前公事公办的态度，“关于这个案子有很多细节你不知道……太多了，你不可能去一件一件弄明白的。”
“我只知道一件事，”凯芙紧咬着嘴唇，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奥嘉死了。她那么相信她，即使那个人在之前杀死了八个特工，她还是努力地想去说服她……她甚至不带一件武器，为的就是获得她的信任……可是那个婊子却直接割断了她的喉咙！”
凯芙的拳头捏得死死的，胳膊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她为了你的信任死在了这里……尼摩，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弄清楚真相对你也没有意义，露娜。特勤局一直想方设法保护你……我们不希望你卷进来。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这不光是为了我自己！”凯芙低低地在嗓子里吼道，“该死……不要再把我当小孩看了！我很清楚，这些人是冲我来的……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很不高兴，非常的不高兴-----这七年来我那么谨慎小心，委曲求全，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尼摩，我不管你和海伦是什么情况，她杀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绝不会让这件事无声无息地过去！如果你们特勤局对她还有顾虑，不想把事情闹大。放心，不用你们插手，我早晚查出她的藏身之处，那时候用不着联邦卫队和理事会点头，我会亲自剁下这婊子的脑袋！“
虽然怒火差点把她的胸膛炸开了，凯芙仍然保持着理智，声音也没有大到引起天网一司特工的注意。
尼摩仰起了头。
“你真的想知道？”他叹了口气，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了，“即使会伤害到你……你也一定要弄明白吗？”
“我想我说得够清楚了。”
一只大手揽过凯芙的臂弯。
“那么……跟我来。”
凯芙本来想和刚才一样挣脱对方，但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默默地跟在尼摩身边朝前走去。
“上车吧。”
“去哪？”
“特勤局，”尼摩简短地说，拉开了车门，“这里交给天网一司的人就好了。“
“可是，奥嘉提过一句，”她睁大了眼睛，“特勤局在特区有一处安全屋……我想我还是去那里比较好。“
“现在不行了，露娜。海伦知道那个地方，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凯芙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露娜，我知道你不想离开特区，”尼摩摇了摇头，“但我首先要保证你的安全。你要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也可以坐在后面。“
“对不起，”凯芙冷淡地说道，“说实话，我就坐后面好了。”
尼摩坐进了驾驶室，拉过安全带系好。然后，等凯芙的身子坐稳，他按下按钮，”咔哒-“一声，将车门和车窗锁死。
“露娜，请你理解，”尼摩发动了车子，扭头看了凯芙一眼，“要是感觉憋闷或者不透风，难受，我可以把空调再开大一点……因为眼下我要告诉你的事情，都是特勤局四星以上的机密，连奥嘉这样等级的特工都不可能接触到，如果亚诺知道我告诉了你这些，那我恐怕也就干不下去了……希望你不会因此责怪局里故意针对你。”
“我想理解你出于保密的要求来着，”凯芙捂着额头的伤口说道，“可是事情已经和我牵扯上了关系，我必须要知道。顺便……你可以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吗？冷气吹得我头昏脑涨的……”
车子拐了一个弯，朝光线通亮的主干线开去。
“现在感觉如何？好点了吗？”
“还好，”凯芙趴在车窗边缘，无神地应了一声。深墨色的防弹玻璃外，大大小小的警车不时从街道上穿行而过，红蓝相间的警灯交相辉映。
“U.E.P……”她喃喃自语道，“联邦警察……他们都是来抓海伦的？”
“可以这么说。不过他们什么也不会找到的……他们不知道自己对付的是什么人。”
“天网一司的特工说她是……精英部队里的精英，是这样吗？”
“联邦卫队第十四‘十字弩’兵团的陆军中尉，没错。大部分情况下，我们被允许透露的情报，只是到此为止。“
“为什么？”凯芙把头转过来，外面的灯光刺痛了她的眼睛，“为什么联邦卫队的军人会出现在这里？她之前发生了什么？”
后视镜里，尼摩的神情浮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光圈，看上去好像挂着一层霜。
“两个星期前，”他缓缓地说道，“福克斯中尉参与了一起军事行动。这起行动已经超过了特勤局传统意义上的五星机密，所以很遗憾，我没有办法对你透露更多……不过结果是，行动搞砸了。局里认为，福克斯中尉背叛了我们，将行动的细节出卖给了我们的敌人。”
“说下去，我在等你的重点。”
“这起行动只有特勤局少数几位高层知晓。中情局，天网一司，甚至包括欧洲自己的联邦理事会，我们对他们采取了几乎彻底的保密。人员的挑选遵循着一项不可动摇的原则：专业，和忠诚。所有人都认为海伦·福克斯中尉是执行这一行动的唯一人选。在联邦卫队提供给特勤局的上百份精锐名单里，海伦·福克斯的名字几乎是毫无疑问地脱颖而出：联邦卫队的军人世家，世界第一的狙击纪录，从无败绩——她太耀眼了，当她的名字出现在你的眼前，你就知道可以把任务托付给她。相比较之下，其他人的名单就像夜晚的星空，随着日出消散了……“
“我猜，你们肯定遗漏了关于她的一些信息，不是吗？正是因为你们过于相信自己了解她，才导致了这一疏忽。”
“我个人倾向于这种观点。虽然目前并没有证据——没错，福克斯中尉几乎是合乎逻辑的唯一嫌疑人，但是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直接而不容置疑的铁证，证明她确实背着欧洲，将机密出卖给了敌人。不过有一件事情却让我感到不解，甚至恐惧……露娜，现在我要说的东西就和你有关了：你的父亲曾经对特勤局坦承，他对于海伦是否能完成这项行动持消极的保留态度。我们都知道海伦一向是他最默契的搭档。但是你父亲……他太看重这次行动了。他认为海伦的精神和意志不够坚定，没有达到他坚持的完美状态……“
“父亲……”凯芙轻轻地叫了一声，“他……我……他为什么会和海伦牵扯到一起？”
“应该没人给你提起过吧？”尼摩微微地笑了笑，“没有就好……因为他本人也不希望让你知道。你的父亲，宋一诺少校，是联邦卫队十字弩兵团的狙击教练。海伦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学生……”
凯芙感觉自己的胃猛烈地收缩了一阵。
“他……他没有离开吗？”她呆滞地念叨着，“七年了……我以为他……但是他没有来找我，我都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不，不……请你继续说下去。”
“你的父亲，他有他的理由，露娜……”尼摩朝右打了打方向盘，“这样指责他并不公平。”
“不，我不该岔开话题的！”
凯芙使劲地眨着眼睛，舌头都被她咬出血来。
“我们继续，继续……回到海伦的事情上，好吗？”
尼摩朝后视镜瞥了一眼，旋即又把视线移开了。
“露娜，”他慢慢地把车速降下来，为一辆联邦警车让开了道路，“PTSD……你知道这个单词吗？”
凯芙咽了一口唾沫。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个词有很多意思，”她答道，“但是你把它和联邦卫队联系起来，总让人感觉……是指创伤后应激障碍。”
“宋一诺少校的担心是对的，露娜。在行动之前的体检中，海伦·福克斯中尉被检查为PTSD的患者。按常规程序来说，她不应该被派遣去执行这项任务，甚至……她的精神状况已经不允许她继续在联邦卫队服役下去。”
凯芙的嘴巴张得老大，甚至在尼摩开车行驶过特区安检，进入柏林市区以后，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车子都已经开到勃兰登堡门的胜利女神雕像下，她才蹦出一句，“你们早就知道海伦的情况！为什么还会批准这个计划？”
尼摩将车子停下，等待前方十字路口的绿灯。
“我不否认，”他的两只胳膊抱在一起，撑在方向盘上，“大概在伏尔加格勒的行动之后，我们就对对海伦的症状有所耳闻。联邦卫队虽然时不时地都会接到一些关于海伦的异常反应，比如持续数个月的梦游，失眠，以及间歇性的短暂失忆，包括强烈的侵略性行为。最严重的一次，海伦的情绪完全失控了，在联邦卫队的医疗小组为她做心理诊断时，她毫无征兆地捡起铁质的凳子，朝所有看到的人砸去……两个医生被打得住了院，一位严重脑震荡，另一位差点高位截瘫。要不是你的父亲冲进去制服了海伦，联邦卫队几乎要下令将她当场击毙了……“
前方的绿灯闪了闪。
“我相信特勤局高层有意隐瞒了海伦的状态，”尼摩推了一下手动挡，“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也许确实找不到比海伦更合适的人选，也许是任务实在非常紧迫。总之直到指令下达的那一刻，没有一个人认真考虑过宋一诺少校所提出的担心。结果，我可以说我们也为自己的鲁莽和侥幸心理付出了代价……海伦一枪打偏了，这对她这种级别的狙击手来说完全不可接受。她曾经做到过比这困难得多的任务。但是这次她还是打偏了……连带着整个任务，都失败了。”
“你是想说……”一股凉意顺着凯芙的脚掌蔓延上来，“是海伦的病……导致的这一切？”
“正如我刚才所说，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表明海伦当时的心理状况失常。同样，我们也找不到她在清醒状态下背叛联邦卫队的线索。很遗憾，露娜，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像一个疯子拿着涂满了颜料的画笔，胡乱地朝画布上涂鸦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露娜。任务失败了，我们的敌人-----我干脆告诉你算了：除了俄国人，现在又多了一个失控的杀人机器，我们自己训练出来的，世界上最厉害的狙击手……我们每个人的脑袋，现在都套在了她的十字准星上。“
车窗外，夜幕下的波茨坦广场仍然灯火通明，索尼中心标志性的玻璃穹顶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那么，他……呢？”凯芙犹豫了一下，“他曾经阻止过海伦一次，他还可以再……”
“很抱歉，露娜，”尼摩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的父亲……他现在阻止不了海伦，也保护不了你。道上已经放出话来：一百万欧元，要买下你的人头。恐怕……你的父亲现在就在我们的敌人手里，他可能还活着，但是你的死，会摧毁他的意志。特勤局认为，你们父女俩已经牺牲得够多了……还是不让你知道的好……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露娜。“
车子停在了一栋看起来灰扑扑的大楼附近。凯芙转过头看去。
U Servicy，还有熟悉的血眼徽章，挂在门前一尊骑士雕像的盾牌上。
她的视线模糊了起来。
“我还是不明白，”她轻声问道，“我听见海伦说过一句，她说她还是没法相信奥嘉，然后她就割断了奥嘉的喉咙……如果她当时PTSD发作，那么，她……她真的知道她杀的人，是奥嘉吗？“
尼摩的手刚刚伸到车门口，停住了。
“奥嘉和海伦的关系，好到你没法想象……她们就像真正的亲姐妹一样，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他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澜，”这就是PTSD患者的问题……他们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只会简单地把周围的一切当作敌人。我想，恐怕就算她认出了奥嘉的脸，她也管不住自己挥刀的手，她控制不了。但是没人愿意去关心，至少现在，天网一司的特工已经对海伦恨之入骨了。他们被她打死这么多人，以顾维将军的个性，中国人绝不会放过她的……他们会把她当成一条发疯的野狗一样打死。“
“咔哒-”车门和窗户的锁开了。
“露娜，在我告诉你这些情报之后，”尼摩一手拉着凯芙，扶着她走下车子，“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不要把我们今天的谈话告诉任何人，即使是亚诺本人问起，也绝不要提及。”
“我答应你，第二条呢？”
“不要去找海伦，”尼摩的呼吸沉重起来，“一个念头也不要想。好吗？”
凯芙抬起头，尼摩把脸别了过去，躲避着她的目光。
“可以，”她说道，“但是你要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你和海伦，到底是什么关系？”
尼摩的眼神涣散了。
“朋友。”他盯着特勤局的大门，又像告诉凯芙，又像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