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晚间八点二十七分，距离那场骇人听闻的恐怖袭击已经过去了整整12小时，但是爆炸所带来的冲击波仍然在社会各界回荡着。对于联邦卫队来说，最难处理的反倒不是残余的恐怖分子，而是这座城市里，数以百万计被米夏组织折磨成神经衰弱的普通民众：他们恐惧，慌乱，怀疑一切，并且极端地拒绝配合。米夏带领那列亡命列车，在冲垮中央火车站————这座欧洲联邦交通线心脏————的同时，也击碎了人们对全球情报网络几乎所有的信任。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身在何处，没有人是安全的，没有人值得信任，也没有人能够得到保护。
毕竟，如果欧洲联邦这样的超级强权都无能为力的话，那全世界还有什么地方能够给善良的人们一个安身之所呢？
早上十点十五分开始，全世界最大的社交网络平台Blink突然涌出大批带有米夏标志的未知账号，疯狂传播虚假流言，致使Blink在网禁解除两小时后，不得不重新封锁————
中午十二点整，在中央火车站第二座塔楼在火灾中倒塌之时，柏林最繁华的市中心————波茨坦广场，爆发了欧洲联邦二十年以来最激烈的抗议游行活动，人们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他们认为在此次事件中极度失职的联邦特勤局身上。特勤局总部一度被愤怒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部分机密工作遭到长达五个小时的干扰————
下午三点整，更大的暴动发生在D37特区的东欧移民地。一条“米夏组织头目伊里奇·苏博科夫与芭琪拉·苏博科娃藏匿于特区”的谣言如流感病毒一般爆发开来，被谣言所感染的群众仿佛瞬间失去了理智，一个个变成嗜血的暴徒。包括“Neon Nazis”（新纳粹），“Die Alliashd”（德意志同盟军） 在内的众多极右翼街头政党纷纷起势，号召人们“杀光俄罗斯人”，“夺回我们的家乡”。从暴动开始，到联邦警察强行介入，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已经有十八名俄罗斯籍移民被杀，五百多人受伤。为了清理现场，警方不得不动用六台高压水枪，才将地面上的鲜血洗净————
这座城市，已经来到悬崖边缘了。
*
有些人不得不留在这里，有些人则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
勃兰登堡机场，晚间八点四十分。经历了整整48小时的空中管制，阴沉的夜空终于迎来第一缕灯光————CA1001，柏林至北京。这是勃兰登堡机场在恐怖袭击后抵达的第一架外国航班。中国政府强有力的外交再一次保护了她本国的公民。包括大使馆48名工作人员在内的200名中国公民，直到看见显示屏上出现一行绿色的”Arrived”（抵达），他们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终于彻底放下了。
“终于到了，感谢政府……”面对媒体的镜头，这些苦苦等待的人们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终于……我们安全了……”
但是，深沉的黑夜中，没有人知道，CA1001航班并不是为他们来的。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一段距离之后，停在了远离空港的停机坪上。稍后，机舱门缓缓打开，五名身着黑色西装的特工顺着扶梯走了下来。他们佩戴无线电耳机，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手臂不经意地贴在侧身。
比起普通的民众，这趟航班另有更加重要的客人等待。
八点五十五分，解放军的Z31隐形直升机飞越特工们的头顶，在他们面前盘旋一阵，然后徐徐降下。特工们认出了从舱口出来的那个人————星火特勤团的张正坤上尉。他的身后跟着一名白人男子。那个人弯着腰，手里提着一只银色手提箱。
正坤没有回头看他，径直向特工走去。
“上尉。”特工向正坤点头示意。
“将军应该都交代过你们了，”正坤简短地行了一个军礼，“看好我们的vip，但别盯得太死。如果航线上出现任何情况，及时向我们报告。”
“明白，上尉。”特工偏过头去，看了看那名男子，“四个人？”
“三个，之前的时候损失了一位，”正坤的声音一刹那有点消沉，“我们不能再失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了。”
“放心，上尉。保证完成任务。”
”你们可以回去了。我们之间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特工点点头，和他的同伴们转身登上了扶梯。
正坤深吸一口气。他侧过脸去，那个跟在他身后的白人男子停下了脚步。
“我不需要这个东西，但你们可能需要……”尼摩说，“‘中国的特种部队干掉了米夏匪首，化解了一场化学危机，他们是柏林是拯救者，你们坚实的后盾……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保护大家的安全’。他们一定会这么写，不是吗？”
他将箱子递给正坤。
“算是————我对将军的一点报答。为了他的承诺，为了福克斯中尉。”
手提箱放在正坤身边，但是他没有接受。
“我有问题要问你，尼摩。”
听到这句话，尼摩稍稍抬起了头。
“我以前不知道你和海伦的关系，”正坤直截了当地说，“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正坤。”
“直到你上飞机之前，你都是我的阶下囚。尼摩，我给你的面子已经够多了。”
正坤的护目镜跳动着鲜红的光点，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沉默。
“私人关系。”
“那个孩子呢？你对凯芙，也是私人关系吗？”
“某种角度上说，是的。”
“在她倒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会被人狙击？”
“不知道。”
“你有没有推测过，是什么人杀了她？”
“不知道。也许是特勤局，也许是联邦卫队，也许是江湖上某个为了120万欧元悬赏的亡命徒。但就像我说的，我没有证据。”
正坤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像是在拼命压制某种激烈的情绪。
“如果问完了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你站住。”
尼摩刚刚踏上飞机的扶梯，停了下来。
“最后一个问题。”
两人都没有回头。
“凯芙……当她被子弹击中之前，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不清楚你的意思，”尼摩平静地回答，“我以为你们都听见了。”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尼摩好一阵子没有回应，寒风将他呼吸的雾气吹得支离破碎。
“我告诉她……我对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宋一诺少校，永远也不会等到她的父亲。少校……已经被处决了。”
“处决？”正坤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
“正坤，你没必要知道这些，”尼摩说着踏上扶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你要问的真相，藏匿于特勤局情报系统里最黑暗的心脏。凯芙不过是一个牺牲品，将来……也会有更多的牺牲品。继续追究下去，你最好祈祷……今天的事情，不会落到你的头上。”
“你什么意思？”正坤质问道。
“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天网一司，”尼摩说，“一切，在我确保福克斯中尉的绝对安全之后。我手里掌握着一些情报，而它们将带给这个世界彻底，永远的和平。将军信守了他的诺言，我也会遵守我的。但……不是现在。”
他望着空荡荡的停机坪。不远的黑夜中，那个人奔跑着，一头棕色的短发在风中飘扬。
“现在，”他喃喃自语道，“我不是你的阶下囚了。”
海伦气喘吁吁，苍白的脸颊第一次透出几丝红晕。她一路小跑登上扶梯，一把从背后抱住尼摩。
“终于结束了，谢谢你，亲爱的……”她亲吻着尼摩满是胡渣的面颊，轻轻对他的耳边呢喃，“来吧，我们走吧……”
正坤伫立在原地，直到海伦和尼摩进入机舱，他仍然一动不动。
“嘿，正坤……”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谢谢你帮助我们……那么，我们要走了。你多保重————”
奥嘉低着头，想从正坤身边溜走。但她的胳膊被正坤拉住了。
“什么事！？”她紧张的嗓音都尖细了不少。她尝试挣脱，但对方根本不松手。
“奥嘉，”正坤没有低头看她，“我很抱歉，关于凯芙……我们没有保护好她。”
奥嘉抽了一下鼻子。
“求你，别说这个了……”
“你当时在看显示屏，对吧？”正坤平静的问，“有些东西，星火特勤团没有看到，但是你……也许能从无人机上看见。”
他的手捏得更紧了。
“告诉我，奥嘉。当凯芙倒下去之后，尼摩做了什么？”
“哎？”奥嘉拼命摇头，“不记得了————”
“他根本没有试着去救她，对吗？”
“什么呀……”奥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怎么会呢？凯芙可是————”
“第一件事，我认识尼摩七年了。奥嘉，在你上大学之前，我和尼摩就已经合作过许多次任务了。我了解他，虽然他总是喜欢摆着一副扑克脸的臭架子，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最在乎的人就是凯芙。那种感情……不是喜爱，也不是仇恨，而是————猎人对猎物的专注。一刻，也不会放松的全神贯注。”
“什么————”
“第二件事，我也了解你，奥嘉，”正坤似乎根本不打算给奥嘉开口的机会，“尼摩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伪装专家，但你没有这样的经历。奥嘉，你伪装不了你心里想的东西。”他凑近一步，俯身奥嘉的耳边，“比如，我们回忆一下……当时尼摩准备下去和凯芙谈判的时候，你捂住了眼睛？我没记错吧？”
“我吗？”此时奥嘉已经克制不住，全身哆嗦起来，“我……不知道，我很担心她————”
“不，”正坤摇摇头，“我觉得是因为恐惧，还有……悔恨。”
“正坤，你在说什么呀————”
“回答我，奥嘉！”正坤突然厉声打断了她，“亲眼看着你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滋味？”
奥嘉的瞳孔急剧缩小了，她使劲挣脱出去。正坤松开了手，冷漠地看着奥嘉抱着双肩，身体像失去支撑一样跪在地上。
“我不知道……对不起，正坤……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抬起头，泪水慢慢涌上充血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