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魏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李克在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害怕下次再听到魏广说“贱民”，自己会忍不住拉开弓一箭射死他。
“但是公子，秦军北门外还有许多敌军，西寨可能还是会不保，我们仍然应该向东突围，固守东寨。”乐羊拱手道。
“北门外的秦军不知道庶长晁已经死了的消息吗？”公子成似乎有点讶异。
“我派人喊给他们听了，但他们似乎是秦军精锐，又或者有很强的将帅率领，就算主帅死了，他们还是要完成任务。”乐羊摇头道，“可以让他们一手，等我们回到东寨后，再与秦君谈判，这样虽然损失了西寨，还能在河西稳稳扎下东寨这个据点，这次双方互有胜负，料想秦军也不会强人所难，毕竟他自己也有诸多事务处理。”
公子成思索了一番，点头道：“你先指挥将困在城寨内的秦军消灭，然后我们就一起从东门突围，派人去通知张范，让他做好准备。”张范是东门的守将，也是这次魏军的四位军帅之一。
乐羊拱手告退，去指挥战斗去了。李克看到他离开，还是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之前的推论似乎全部都是错的，一切都只是公子成和乐羊联手布下的烟幕，现在仔细想来，一切也都是合理的，乐羊庶民的出身让庶长晁能更容易地相信他对魏军的不忠，公子成则是以自身为铒，钓庶长晁现身北门，只要他来到北门，乐羊就会放他进去，再突然关门闭户，围歼庶长晁的军队。
这两个人联手布下的局实在太可怕了，自己之前竟然还觉得公子成和乐羊是棋局的双方，二人是对手，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魏广看到乐羊离开，忍不住道，“奇氏大夫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个意外而已。”公子成淡淡地道。
魏广一句话提醒了李克，正是因为奇氏大夫的死才让张曼和李克觉得乐羊的行为很奇怪。但公子成如今态度又如此淡然，看来之前军中流传的奇氏大夫与公子成不睦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那这样想来，魏朋斥责公子成才是害死奇氏大夫的幕后黑手，似乎也并不是那样不可信……
“但我手里还有证据啊……”魏广忍不住道，“乐羊之前和秦军通敌的文书，我自己都截获了一些，有抄录，但父亲你就是不相信。就算乐羊是你埋伏的暗桩，也不能那样相信他，毕竟他是独自与秦军沟通，而不是通过我这个侯正，这就有动手脚的机会——”
“我说过了，那都是我和乐羊的计谋。”公子成的声音大了一些，“广，你要学会沉住气，不要看到什么就觉得是铁证如山。而且谁允许你截获乐羊的书信的？万一误了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属下只是……”魏广连忙拱手道，“属下只是抄录了一份，别无他意。”
“以后你最好管好自己，不要再给我添乱，多向你哥学。”公子成哼了一声。
魏广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诺”，然后就后退两步，李克看到他捏紧了拳头，似乎仍然非常愤怒。看到魏广吃了暗亏，李克也忍不住窃喜，这个从小泡在蜜罐里的魏氏公族，性格恶劣至极，如果不是因为尊贵的身份，恐怕早就被人偷偷打死了。虽然有点过于幸灾乐祸，但让他多吃点亏，自己看着也觉得开心。
“从蒲坂城大火开始，我就没有多少选择了，这条计策已经是我和乐羊能够想出来的最佳应对。”公子成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秘密保持了太久，现在他也忍不住想多说一些，“幸好的是计策成功，庶长晁授首。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李克连忙拱手道：“公子神机妙算，料敌于先，知彼知己，堪称当世名将，克第一次经历战阵便体会到公子布局之精妙，实在感怀。”
虽然自己在曹魏时代是个皇亲国戚，很少对别人说奉承话，但听奉承话倒是听了不少，就算不会说，照搬几句还是没问题。公子成听了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现在大局已定，自己必然要多仰赖公子成才能继续往上爬，就算很恶心这些套话，但自己还是不得不说。
但李克还是放心不下，拱手道：“公子，我想检查一下庶长晁的尸体，确认一下。”
公子成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没问题，检查之后记得我会让人把他的尸体收起来，日后送回秦国。”听这话的口气，俨然已经确信脚下的土地马上就会归属魏氏。
李克蹲下身，仔细看着地上的尸体，庶长晁长什么样子，自己那日确实没看清，公子成既然说样貌无误，那本不该出错才对，但是……李克摸了摸自己左耳，那一箭的力道，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借了一把匕首，割破了庶长晁右肩的盔甲扣子，将其揭开，再割破内衬，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条完好无损的肩膀，他再割开左臂，依然没有伤口。
“公子……”李克抬起头，公子成的表情告诉他，公子成还没有理解到问题的严重性，“公子还记得……我在奇氏大夫死的时候，曾经射伤过庶长晁吗？”
“记得。”公子成愣了一下。
“那一箭属下射在了庶长晁的肩膀上。”是右肩，拉弓的肩膀，李克记得很清楚，他本不能再射出那样有力道的箭矢了，“但这具尸体……”
公子成不愧是公子成，仅仅数息的功夫就理解了全部，立即大喊道：“备车！通知四门守将，全员撤退，从东门突围，进入东寨等待援军！”
说完之后，他喃喃道：“援军……兄侯……求你了。”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见魏军没有任何反应，公子成连忙再度叫道：“都聋了瞎了吗？这根本不是庶长晁，真正的庶长晁此时已经率领秦军精锐等着阻截我们了！快撤！再不撤退西寨就真成死城了！”
他平时的风度和涵养此刻已经全都没有了，只剩下恐慌和紧张。他的反应没有错，只是已经晚了，遭了祟……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反应过来？那一箭力度之大，根本不可能是肩膀有伤的人射出来的。如果自己当时反应过来，或许还能给公子成提醒，乐羊就不会那么快反水，这条计策还可以执行下去，或许反而能把真的庶长晁骗进来，而不是一个代死的替身。但现在已经晚了……如果李克没有猜错，此时庶长晁已经率军驻在东门，耐心地等待着公子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