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发生了一场大地震。那个时候，驻守卫所的军队接到命令前往各处救灾，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随着军队来到此地的。”
……
西垂的残阳红得仿佛地面的鲜血，浓云从天边另一侧涌来，看来要不了多久，将会下一场大暴雨。
成群的乌鸦嘶叫着盘旋在天际，久久不肯离去。野狗的哀嚎拖长声调不断回响。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片单调的灰暗，浓郁的灰尘烟雾仿佛笼罩了大地，目力穿透其中可以看见一片废墟，尽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一支百余人的明军踏上了这片被天灾摧毁的土地。
领头的斐剑骑在马上，眉头紧蹙，扑鼻而来的腐尸臭味让每一名明军都快忍不住作呕。他们当然知道这些气味的来源，大多来自于成堆的瓦砾之中。
偶尔还能见到一两个衣着褴褛的活人坐在断壁之上，他们满是泥污的脸上双眼空洞，仿佛并没有看见咫尺之外的明军。
在这对明军的缓缓行进之中，不时还能听见一声女人的哀嚎响彻天际。路边随处可见血肉模糊的尸体，有老人的、青壮的，也有小孩的……终于有明军忍不住一边呕吐一边痛哭。
远处一条野狗正在撕扯着一具尸体，一名明军看不下去，弯弓搭箭，射杀了野狗。做完这一切之后，那名明军又有些担忧地望向斐剑。
“做得好！”马背上的斐剑说道，“但凡遇到这些毛脸货，不用等本官的命令，一律射杀！还有，都竖直耳朵仔细听着，若是瓦砾之下还有人声，就前去营救！”
“太惨了！”魏弘逸忍不住说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遭了这样的难？”
斐剑并没有回答，而是说道：“等到了镇子中央，魏总旗，你带人把还活着的人都召集起来，分发粮食。还有力气的都带上，跟着咱们一起搜寻营救。”
魏弘逸正要回答，忽然听得远处惨叫连连。
斐剑面色一变，大声说道：“全体加速，我们过去看看！”
明军纷纷小跑起来，朝着惨叫传来的放心行进。
没一会，就见几名灾民迎面逃来，在他们的身后，正有一群约莫四十多人蒙着面的强盗手持利刃，呼啸追赶。
几名灾民很快被强盗追杀砍翻，立刻就有强盗上前抢去灾民背上的包袱。
这一幕使得斐剑目眦欲裂，魏弘逸也咬牙切齿：“这种时候了，这些人还趁火打劫，究竟还有没有人性？”
那群蒙面强盗也发现了这队明军，一时之间呆立原地。
“传我命令！”斐剑高声说道，“对这些畜生，格杀勿论，不留活口！”
百名明军齐声大喝，长枪斜举，踏着整齐的脚步朝着一众强盗逼近过去。
看着明军的阵势，一众强盗忍不住慌乱起来。这个时候，却有一名高大魁梧的蒙面强盗高声呼叫：“小的们！这些狗官兵没有多少人，他们想挡我们发财，想让我们活不下去，我们就杀了他们！”
随着这名魁梧强盗的命令，其余的强盗纷纷怪叫着举刀朝着明军扑来。
这群强盗始终只是乌合之众，即便凶残嗜血，但又如何是正规训练的明军对手。双方还没交锋，便有一阵箭雨落在强盗之中。当即便有不少强盗纷纷中箭栽倒。
强盗们一愣，随即狂叫着继续前冲。可是才没冲多远，边听一阵震耳欲聋的火铳声响起，最前面一排的强盗身上不断地暴起血花，随后软绵绵地倒地。
剩下的强盗瞬时乱了阵脚，纷纷扭头就逃。无论那名魁梧的蒙面强盗怎么叫骂，也止不住强盗们的溃败。
明军继续踏步前进，沿途地面所遇到的还没死透的强盗，都被长枪钉死。
整个过程，魏弘逸都一直盯着那名强盗的首领，他对斐剑说道：“百户大人，那个家伙向后逃了！”
斐剑冷声说道：“魏总旗，随我追杀，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下！”
当即斐剑扬鞭纵马，便朝着强盗首领追去。魏弘逸也急忙抽出腰刀，骑马跟了上去。
途中所遇见的溃逃强盗已经对两人构不成什么威胁，斐剑魏弘逸二人，要么挥刀朝着他们的后背砍去，要么直接骑马撞翻。
很快两人就骑马追到了那名强盗首领的身后，斐剑当下就举刀朝着他的后颈砍去。
哪知那名强盗首领竟然身手不凡，只见他往前一个打滚避开斐剑的一刀，然后瞬时挥刀砍向马腿，一下就把斐剑坐骑的一条腿砍断。
战马断了腿，瞬间就栽倒在地，马背上的斐剑也一个跟头摔了下来。
强盗首领站起身来，举刀就朝着躺在地上的斐剑扑去。
魏弘逸这个时候距离两人还有一段距离，想要救援却是已经来不及，只得高声大叫道：“百户大人小心！”
斐剑刚回过神来，就见一片刀影朝着自己劈来。他已经被摔得浑身剧痛，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砍刀迎头劈下。
“嗖！”
一支羽箭快若流星，转瞬即至，刹那间就没入强盗首领的右肩。
强盗首领一声闷哼，手中的长刀瞬时抓不稳，掉落在地。
逃过一劫的斐剑扭头望去，只见远处一名明军弯弓搭箭，又要再度射出。
魏弘逸这个时候也骑马冲了过来，举刀就朝着强盗首领砍去。
哪知强盗首领凶悍异常，竟然弯腰避过魏弘逸的刀，然后揪着魏弘逸的腰带就翻身骑上了魏弘逸的马，紧跟着一拳把魏弘逸打翻下马，骑着马就向远处逃窜。
又是一只羽箭直追而上，狠狠地钉在马背上的强盗首领腰间。强盗首领一声惨叫，伸出手拔出腰间羽箭扔在地上，随后骑这马越逃越远。
魏弘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强盗首领逃离，不由得气急败坏地不断大叫。
斐剑上前两步，从地上拾起了强盗首领拔下的羽箭。只见箭头晶莹乌黑，竟非钢铁制成。他不由得说道：“暮风救我一命，这个功劳要记下。”
魏弘逸瞅了两眼，说道：“整个军营中用黑曜石作箭头的，也就只有暮风那个沉默寡言的家伙。”
说完之后，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众强盗已被明军击溃，没能逃的，都已被杀死。逃了的，也有明军小队追杀。看样子，此间暂时可以平静一阵子了。
天灾往往伴随着人祸，魏弘逸也不知晓究竟是天灾更无情，还是人祸更害人。
尸臭和血腥弥漫在这片土地上，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拯救人。
斐剑早已经回到军队整顿。
魏弘逸失神了一阵，漫无目的地在这片废墟之中走来走去，惨状不断涌入他的眼中，他只觉得胸中压抑得厉害。
他正要扭头返回军中，却突然觉得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那是一面倾圮的墙壁塌在断梁之上，下面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在那个黑乎乎的洞穴之内，一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夜幕中的明星。
魏弘逸走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他不知道这名小女孩在这里待了多久，只知道她蜷缩在洞中，脸上的表情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出神和空洞。
“小妹妹，别怕。我是官兵，是来救你们的。”魏弘逸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哑。然而小女孩似乎全无反应，没有说话，也一动不动。
魏弘逸顿了顿，摘下头盔，拔下上面的翎羽，递给了小女孩：“小妹妹，这个送给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父母呢？”
小女孩接过柔软的翎羽，紧紧握在手中。“我叫小葭……”小女孩回答，“我爹娘在那。”说着，她的手指指向了空间一角。
魏弘逸望去，碎石之中露出一双大人的脚，鞋子已经脱落，可以清楚地看见腐烂的皮肤。
魏弘逸一阵心酸，伸出双手把小女孩从洞穴之中抱了出来。
……
“这件事基本就是这样。”魏弘逸冲着聚精会神的暮云和肖六说道，“原本我想养她，可是一年后来交阯的叛乱越来越严重，我随时可能随军出征，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又如何能照顾她。”
暮云听后说道：“我记起来了，小时候我爹是跟我说过他参与救灾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还有，没想到斐剑大人当年竟然也参与其中。”
提到死去一年有余的斐剑，魏弘逸也有些黯然：“当年斐大人就是因为灾区对为非作歹之徒杀戮过重，与前来勘灾的朝中大员起了冲突，才十年都得不到升迁。否则有斐大人的姐夫罩着，他怎么还可能仅仅是一个小小百户。”
“对了，那小葭怎么成了夏老爷的女儿？”
“后来有一些善人前来收养灾后的孤儿，夏老爷就是其中一个，他无法生育，便收养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孩，便是小葭。另外的两个男童，估计就是夏龙、夏虎了。”
说到这里，魏弘逸有些满意地说道：“当时我不想再让小葭受苦，便把她交给了极为有钱的夏老爷收养。之后到现在十年，我都一直没机会来看望她，只是偶有书信来往。这回来一看倒也放心了，小葭现在过上了千金小姐的生活，也终于不用再吃苦了。”
暮云则不敢苟同：“那个夏天旭和他的两个儿子绝非善类，夏小姐日后是福是祸还说不准。”
魏弘逸一听不乐意了：“嘿！我说你小子，好的不说尽说些丧气话，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暮云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当即赔笑道：“是我嘴巴臭，净说瞎话。魏老哥你别往心里去，我看夏小姐有富贵之态，说明这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现在这点小福，不算什么。”
“去去去！少来这一套！”魏弘逸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回房睡觉去，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不行，不能就这么走。起码也得等凌知县查出了凶手才能走，否则我可不放心。”
暮云和肖六哈哈一笑，便起身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暮云三人早早起来，朝着客堂走去，正打算告辞离开，忽见一群仆役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一名家丁的背上还背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