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艾可的话,我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茫然地望着艾可,希望他收回自己的话,但艾可又对毕英说:“恭喜你了,这不要紧,过几天反应就不会这么强烈了!”
“这下你该放心了吧?”魏普又对我点了一下头说。
“可——”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知道是在逃出村子的那一次,还是果真像毕英说的,是在玉米地里,更让我难以想象的是,毕英会生出一个怎样的孩子,它是像我,还是像她,或者是谁也不像的怪物。
想到这儿,我禁不住恨起自己来,当时怎么么那么冲动?我该怎么面对梅子?该怎么向她解释?她一定不会原谅我……我的心里乱糟糟的:“你没弄错吧?”
“怎么会?”魏普说,“艾医生从来就没看错过!”
“这你不用担心!”艾可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道,“欢城人都会经历这个过程!你也会的!”
“可我——”
“你不也是欢城人吗?”艾可说,“我早就看出你们的关系了——”
“你不想要孩子?”毕英突然问道。
“我还没有准备——”
魏普在一旁大笑道:“真是奇怪!没准备?”
艾可也忍不住笑着说:“我可从没听说过,难道这也算理由?”
“不是——我是说——”
“那还要准备什么?”艾可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你真幸运!”魏普说,“这次出逃还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艾可接过话茬儿说:“还得恭喜你们,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为什么?”
“欢城从来就不惩罚怀孕的人!哪怕犯下滔天大罪。”
毕英惊喜地跳了起来,忍不住扒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你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
“没有可是,组长拿你也没办法!就是村长也不会!”
“那以后呢?”
“有了孩子,你们就会生活在一起!你们就必须好好照看孩子了!”
“那毕英父亲为什么还要逃离?”
我的话像支利箭穿过他们的心,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呆愣在那里……
对我来说,院子里的一切都仿佛刻印在记忆之中,再熟悉不过了,那么长时间的监禁让我对这个院子有了一种特有的情感,虽然我的活动仅限于这几间破旧又低矮的房子,以及围墙围起的院落,在这里,我却得到了被监禁起来的乐趣,这是他们永远也体验不到的。
正如我在教堂里每天忙于迎来送往那些教徒和非教徒们,将他们扔掉的垃圾清除出教堂,让教堂变得再次清洁,我也乐于此事。
每每看到他们进来时沉重的表情,以及走出教堂时轻盈的步子时,我的心里都充溢着快乐,仿佛整个教堂都是我的了,而始终驱逐不掉的是那个满脸胡须的人的身影。有几次他竟然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我的全身都会颤抖不止……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被毕英摇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块门板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仍不敢相信自己身处欢城。
“你又梦见什么了?”毕英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毕英笑了一下,说,“在玉米地里你都不曾害怕过,现在回来了,还害怕什么?”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子宫形的房子,我就在里面,就像现在躺在这里一样……”
“你记起来了?玉米地里老李头儿的房子就是。”
“怎么会这么巧?”
“这就对了,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你摸摸他!”
毕英说着,抓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随着她的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很平,很滑,柔软得像水一样,我的心怦怦直跳,难以相信在这里竟然藏着我的孩子,我和她的孩子!时间似乎在艾可确认毕英怀孕的那一刻停止了,这个漫长的夜,你只能睁着双眼,毫无目的地等待。你甚至不知道是在等待夜的结束,还是等待白天的到来,而在等待之中,白天变成了夜的另一种形式,你不知该怎样打发将要来临的时间,它仿佛就停滞在你眼前,连同你的想象,你只能用漫长的时间去面对她,面对将要出生的孩子,以及难以走出的欢城……
一种莫大的恐惧感袭来,它比满脸胡须的陌生人的眼神更犀利,比它来得更快,更让我恐惧……那是她的呼吸,我所能感觉到,她的肚子因为呼吸而有节奏地收放,就像这个平静的夜一样,偶有虫鸣的声音,夜才显得更静。
在我的手放上去的一刻,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除了肌肤的温度,连抖动一下也没有,静静地,我的手僵硬地随着她的手移动,僵直得像冬天抖落的枯树枝……
突然发现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他无力地穿过一株株玉米,像在寻找什么。或许是他深灰色的外衣吸引了我的目光,因为在满眼绿色之中,他显得异常特别。
我大声地叫喊着,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连我自己也怀疑声音的真实性。于是愈加急躁,想追赶他,沉重得就像深陷在泥潭里,所幸他走得很慢,虽然我们相隔着一段距离,但因为衣服的颜色,我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在望不到边际的玉米地里穿行,他走走停停,我希望他能在停顿的时候发现我,但他始终没有,后来我才发现,他是想找到一条走出去的路。我相信他是在玉米地里迷路了……
突然的笑声让我从梦中惊醒,我知道笑声是从我的嘴里发出的。
“你睡着了还会笑?”毕英见我醒来问道,“又做什么梦了?”
我闭上眼想了一下,脑子里混沌一片。当闪过关于孩子的想法时,我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不记得了!”
“真是莫名其妙!”毕英说,“难道你不记得又梦游了?”
“我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就在院子里,一直沿着院墙走,后来我都累了,看你还在走,像在找什么,后来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