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在你这雕楼聊了一下午？”
计无双缓步走进雕楼，身旁跟着的是噔噔用银白色手拐点着地的李昂，听见计无双的问话，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微微笑了起来，推开楠木制的门，笑道：“是的，你的小跟班对那游少侠说：‘李公子只能看雕刻的东西，而且是用手看。’游少侠一点即悟，便道：‘莫非，他的双眼生了病？’小跟班倒挺可爱，回答：‘是啊，其实城北好多孩子都受了李公子的恩惠，每到冬季捐衣捐物不谈，便是这雕楼有一半的食物都进了那群孩子的肚里，他们心念于此，还曾说要是能用自己的双眼换李公子重见光明多好。’。”
计无双摸着壁上雕刻的画，闭起双目细细感受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睁开，摇了摇头道：“我想象不出刻着的画面。”
李昂熟悉地走到一角，支起窗户，吹着晨风，鬓角发丝飘动，闻着声音面向计无双道：“这样的事，习惯了就好。”
“习惯了就好……”计无双喃喃着坐到李昂旁边。
李昂为计无双倒了杯茶，茶水丝毫没洒在桌面，计无双端起啜了一口，放下茶杯道：“其实你当日去过北武盟吧。”
李昂手上的动作一顿，但依然为自己斟上一杯茶，端起茶杯，透过窗户侧耳听着万物苏醒的声音，他悠然道：“看来瞒不住你，我确实去过北武盟。”
计无双认真地盯着他道：“还交了手对吧。”
李昂一笑，不置可否。
正当他放下茶杯的那一刻，计无双迅捷地出手，素手一探，蓦地抓住李昂搁在一旁的银白色手拐。
却忽然凝滞不动，原来尾端已被李昂手指捏住，那只手分明刚刚还端着茶杯，此刻却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地出现在这里。
李昂道：“计姑娘放手吧，在下可离不开此物。”
“这手拐大有讲究吧。”计无双缓缓松开了手。
“鲁记打造，必然精品。”
“李昂，我知道你想查什么。”计无双按着桌子，盯着那双无神的眼，仿佛要看进他心底似的，“如果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帮你。”
“可有些东西只能我自己去查，”李昂的笑容不见，就像天边白云忽然被遮住了阳光，他一字一顿地道，“我失去的东西，也只能我自己亲手去拿回来。”
前一日，游念苏坐在这间楼里问道：“这李公子的眼疾可是天生？”
徐安安叹气道：“那可不，曾经李府是一座很漂亮的宅院，却在一夜间化为了灰烬，那夜大火焚烧，听说隔着半个京城都感觉到了热气，那片废墟至今仍在城北能见着，李公子年少失去至亲，虽然被人从火灾里救了出来，双眼却失了明，还好他还能倚靠一位老管家，等到他重新掌管家业后，方才走出阴霾，在这雕楼里，很多人都看见过他温和的笑容呢。”
游念苏拿着一柄刻刀，皱着眉慢慢划着，他的技艺委实不算多高，本想刻他母亲的面容，却见张楼凑过头来赞道：“少帮主刻的小猫，真是惟妙惟肖啊。”
张楼被他狠狠瞪了一眼，讨个无趣后，又看向徐安安道：“徐安，你刻的是谁？”
“自然是计姐姐啦，在我心中她可是最美的。”
张楼瞥了眼，啧啧两声，然后问道：“你那计姐姐真有那么本事么？总听你夸她。”
徐安安听见有人要问计无双的事情，精神焕发，开口道：“你不知道，计姐姐可厉害了，小时候她也是和我们一样住在城北的孤儿，飘零无依，但那个时候她就极聪明，带着我们一帮孩子各种找活计挣钱，有人欺负我们，也总是她替我们出头……”
张楼打断道：“她现在不是什么算无遗策的传人吗？”
徐安安略显恼怒地看了张楼一眼，道：“你听我讲，别打岔！”
“后来城北出现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那个畜生总挑小孩下手，我们当时可丢了好几个伙伴，小五小六也没来得及等到计姐姐营救，那么小就失去性命。当时惊动了整个京城，听说连包青天的后人，包三姑都来城北破案，立誓要抓出凶手。而计姐姐也像换了个人，不笑也不说话，叫我们寸步不离她，而她又一直跟在包三姑身后……”
“……最后就是这样，计姐姐以身犯险，再加上秘密联络着包三姑，才最终抓住了这个畜生。这件事过后有个很魁梧的男人找到计姐姐，问她愿意做他的传人吗？计姐姐当时念着我们，问我们怎么办，那人回道会安排好的，计姐姐又问做你传人需要什么，那人笑着回道，脑子好使就成。计姐姐想了一阵，觉得自己蛮聪明的就答应了。”
徐安安喝了口水道：“就这样，计姐姐搬到了那间院子里住着，这么多年来，破了不知道多少案子，不过她一向不追求虚名，官府拿走她的功绩她也不说啥，只要给她一些报酬就足够了。”
游念苏问道：“她的生活一直如此？”
徐安安想了一会后回道：“计姐姐曾经说过，她每天的生活只需要一点点谜题和足够的钱就行了。”
张楼喃喃道：“前者好办，生活到处是谜题，后者可难了……”
结果张楼一走神，刻刀不小心划了下手指，游念苏眼睛忽然一凝，拿过他的手仔细看起来。
张楼脸一红，小声道：“少帮主，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游念苏甩开他的手，暗暗思考起来：这样的刀伤可像极了那计无双念叨着的蝙蝠刀。
时间回到现在。
计无双此刻便笃定着道：“你那拐里藏着的便是蝙蝠刀吧。”
“刀？不出鞘便不算作刀。”
“应千衫真不是你的拐里的蝙蝠刀所杀？”计无双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李昂面无表情道：“如果真是这样，计姑娘不惧李某灭口吗？”
“蝙蝠可从来都是夜间行事的……”计无双弱弱地回了一句，看向楼里的两三人，可全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顿感不秒。
“我又不是杀手，计姑娘不必如此惊慌。”李昂笑了笑，继续道，“再者，如果我威胁计姑娘，再来烦我就杀了你哦，这样有效果吗？”
计无双拉着凳子，哧一声退后好远，连连头：“会有效果的，我会立马消失，绝对不再管这事……”
惜命如卿。
李昂淡淡道：“我可以告诉计姑娘的是，那天我确实去找了应千衫，并且交过手，但不要太小看他了，李某并没有从他身上占得便宜。”
计无双拉过凳子，拿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图像道：“那这个刀伤是你留下的吗？”
李昂费力睁着眼，看了一会道：“有点看不清……混蛋，你不知道我瞎了吗！”
计无双拍拍自己额头，察觉到自己失误，道声对不起后，继续问道：“左小臂，右腿，还有致命的右胸腔的贯穿伤，这些可都是你蝙蝠刀的痕迹。”
李昂皱了皱眉，道：“看来这个黑锅，蝙蝠刀是背定了啊。”
折好报纸，计无双复又问道：“说说吧李昂，你为什么去找应千衫，以蝙蝠刀的行事作风，只有作恶多端的人才会使你出手惩戒。”
李昂道：“说出来又如何，并没有什么用。”
计无双缓缓道：“据我所知应千衫当上北武盟的副盟主后，风评一直很好，让你出手的原因只有一个……”
李昂握着茶杯的手加大了力度，回道：“别说了。”
此刻的计无双却坚持起来，她难道没听出李昂变冷的语气吗？
“告诉我吧，李昂，我可以帮你找回当年的真相。”
仍是那身白衣，却只因窗外的日光偏移几分，竟显得阴鹜起来，李昂沉声道：“计姑娘请别太自以为是，现在京城里知晓李某身份的只有你，而在下亦有自信应付好北武盟……”
李昂还待继续说下去，计无双打断道：“你的身份只有我一人知晓吗，墨笛也不知道吗？”
李昂止住了话，罕见地在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良久才开口道：“计姑娘，很多事发生了便不再只是求一个真相了。”
“君管家，送一下计姑娘吧。”
李昂端起茶杯，将脸看向窗外，似乎在看着什么，但阴影落在他的眼里，显得却是更加无神。
这时楼里一位老人走过来，对计无双道：“计姑娘，我家少爷想要休息了，改日定来回访。”
计无双站起来，看了一会儿李昂，又看了看君管家苍老的面容，脸色平静地道：“听闻君管家打理着李府的所有资产，以此持续保持着京城首富的名头，君管家真是厉害啊。”
“计姑娘过奖了，”君管家回道，“不过老头子还是没能照顾好少爷，希望姑娘可以多来找我家少爷聊聊天。”
“君管家知晓京城里的暗夜侠客蝙蝠刀吗？”
君管家皱起眉头，回道：“老头子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懂的江湖里的打打杀杀。”
“哦——”计无双拉长语气回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李昂，终于出了雕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