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晓航紧紧捏着怜碧的手腕，一双暗红的眼睛里还含着未干的泪，眼神却像观察猎物的狼那么锐不可当。
像是锥子。
她盯着脸色煞白的侍女，似乎是要用视线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手掌，指节，虎口，指尖……”海晓航的右手慢慢摩挲过怜碧被她抓着的那只手，她们年纪相仿体格却差了不少，小侍女在她手里根本挣扎不动。
“你不是怜碧。”她盯着女孩碧色的眸子，“你是谁？”
碧色瞳仁的女孩坦坦然对上她的目光，不言不语，面色如常，根本没有苍白与紧张的痕迹。
海晓航心里一惊，她本能地松手后仰，紧接着一道寒光几乎贴着她鼻尖闪了过去。
“怜碧”这一击没伤了她，却成功从她的禁锢中脱了身，海晓航直起身来时那姑娘刚刚一个后翻拉开了和她的距离，迅速离开了小巷，背影矫捷得像只燕子。
那个侍女绝不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死里逃生的女孩愣在当地，感觉冷汗顺着脊梁慢慢滑了下来。
沧岚的援军还是比海鸿估计的到得更晚。一支五十人的小队在城门外五里的地方迎上了徐若霭的部队，而他们达到潮生门时异敌已经与守边的军队开战了，城外兵戈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徐若霭从沧岚离开之前被太子授了先锋将军的空衔，此时身边跟着一个副将两个参将，背后还有三千烈岚，为了让他能率兵徐政也是费尽了心思。此时他却全无心情去欢喜自己“将军”的称号，把马缰扔到他的副将手里便急匆匆上了城楼。
“竟是徐若霭那小子带着援军来了？他还不穿裤子时我就逗他玩了，那时候他连只菜虫都怕……”
城楼不低，徐若霭爬上去也费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未露头便听见听见海鸿正在对不知谁说他幼时如何如何懦弱胆小，最后一句话是“就凭他也能挡住这异敌前锋？”。
他心里虽然不服，却还是按徐政的嘱咐往前跑了几步，对着那一身黑甲的魁梧将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过头：“侄儿来晚了，请海伯伯原谅。”
“你爹呢？”海鸿一手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徐政那老儿不是被和昶吓傻了，成了他的看门狗么？怎么又来这里和我这‘粗人屠夫’为伍了？”
徐若霭心里骇然，他父亲和海鸿还是战友时他还小，也因此并没有多少和海鸿接触的记忆，只是平日里常听父亲提起海鸿的天生神力，才留下些印象。他本自负一身巧力，能徒手开砖断石，然而海鸿一只手就让自己站直在他面前，和这种纯粹的力量相比，徐若霭还是差了不少的一截。
他站直了身子，仍抱着拳说话：“海伯伯哪里话，家父那时只是念及小妹和家母，才选择留在沧岚……”
“到了这儿就别搞你们王都人那一套唧唧歪歪文绉绉的话了，”海鸿赶苍蝇般挥着手，话里带气，“我就问你你爹在哪，还来不来，那王八蛋是不是正在王都等着给我收尸再加个追封呢？”
徐若霭也不是好惹的主，他先是被海鸿噎得说不出话，又听他骂自己父亲，如今怒意顿生，他自己都能感觉到两颊开始发烧，眼看脾气就控制不住了。
他刚想开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一盆冷水泼在了他头上，瞬间少年的怒火便降了下去。
“将军，说话还是注意点好。”一个白衣书生从海鸿背后走了出来，徐若霭眼尖，看见他手里捏了个什么决，而后似乎是注意到少年的目光便放开了。
海鸿咳嗽了两声，没再说话，徐若霭也直接把话题从争吵里扯了出来：“父亲已经整备了剩下的府兵，我先率三千烈岚前来支援海伯伯，后面随行的还有四千步兵和各种辎重，将和父亲率领的府兵会合前来，共计一万人。”
“一万人，一万人就想将那些人赶回去？”海鸿似乎还有些微愠，他的眼睛看向城墙外面，“如今驻军死伤惨重，我都快要动用海虞府的府兵了。”
海晓霆转过巷子去，他隐隐约约听到潮生门方向有打仗的声音，心里愈发急了起来。
少年狠狠一拳捶在墙上：“这么样大海捞针，到底让我找到什么时候！”
“你在找人吗？”
带笑的声音传进少年的耳朵，海晓霆抬头看见一个金发的孩子正坐在墙头看他，一双眼睛是堪称诡异的血红色，看眉眼大概比海晓风稍微大一点，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你是谁？”少年警惕起来。
“问问题的是我呀。”孩子笑着，他还未变声，脸的轮廓温润柔和，只有说话的语气像个男孩子，男女莫辨得令海晓霆有些别扭。
这样一个孩子在如今的望海府城里不可能存在，他金色的头发更是海晓霆从来没见过的，少年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
“你怎么没跟着家人离开啊？”他继续问那孩子，语气柔和了几分。
“我？”男孩子笑眯眯地晃着两只脚，“我就是来找我的家人的呀。你呢？你在找人吗？”
“我……我在找我妹妹。”海晓霆有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你在找你家的谁？”
“真巧，我也在找我的妹妹。”男孩咯咯地笑了，声音仿佛阳光下透亮的大海。
“如果你知道他们在哪里，说不定我能帮你。”少年看着男孩，嘴角牵出一丝笑。
“谢谢，但是不用啦。”男孩在墙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眯起眼睛看着更远的地方，“我的妹妹正在等着我呢——她就要出生啦。”
少年听到这句话全身一凛，再抬头，男孩已经不见了。
少女闪过两支巡逻的小队，一转身隐没在一座没了人的院落里。
她听着兵士们整齐的脚步声远去了，呼出一口长气，靠着院墙坐了下去。女孩慢慢地放松骨骼，咔啪作响间她全身的骨头似乎都长了一截，身量从十三岁的孩子渐渐伸长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女，她伸手扯下了那一头漆黑的长发，里面露出齐耳的短发，耀眼的色彩在不那么晴朗的阳光下也如同黄金。
这是她第一次执行杀字号的任务，第一击竟然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