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硕白一愣，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望向桂三娘：“什么偷零钱……三娘姐都看着呢是吧，我哪有摸人家别人兜？”
桂三娘挪开视线不说话，她着实也没看着李硕白，那小子在人堆里钻进钻出一刻不停，滑溜得像只泥鳅，她若是真像个娘一样一直看着他，只怕这生意也是不做了——何况她本就也没那个心去看守他，对桂三娘来说，只要这小子不跑到军营里去让人一箭射死就成了。
“我晓得你本性顽劣，只道你还小，可偷窃这等混账事情是万不能做的。”行脚商伸手到李硕白面前，“你再说一次你没偷，方才你摸那汉子腰里的褡裢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男孩子脸色变了几变，寻望了一圈找不到求助的对象，最后只好磨磨蹭蹭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铜钱，给那行脚商放到了手里。
“就这些？”行脚商拎了拎，又看了眼那搓着手喝茶听曲儿的汉子。
“就这些，近来这儿都是些穷光蛋……”李硕白小心翼翼瞄着他哥的脸色，“我也就一时手痒……”
“什么一时手痒，你那些市井恶习是时候改一改了。”行脚商脸色很差，把那吊钱扔到李硕白手里，“去给那汉子放回去，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李硕白贼兮兮地看了眼那串铜钱，再看了看那正叫好的农人，似乎又在盘算着什么。
“别动歪心思——我没你那么溜的手，这双眼还是比你更好的。”行脚商瞪了他一眼，“没有让你去当面道歉归还就是为了你的面子，你再这样我就只有扯着你耳朵去道歉了。”
男孩子嘴里嘟嘟囔囔地往门外走，边走边看着行脚商。他又钻进那围着听书的人堆里转了一圈，回来进门的时候一脸的沮丧。
“今天应是这些课程了。”行脚商从担子里掏出两本书、一块糕，放在李硕白面前，“你去后面洗了手再来，吃饭以后开始上课。”
这混小子颇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往后面水缸走的时候咔吧一声啃掉了一块脏兮兮的指甲，像是什么幼稚的示威。
门外的瞎子唱书唱累了，拨着弦子慢悠悠哼起一首乡间的调子来。
“女儿乐兮，女儿哀兮。
女儿赧兮，女儿怒兮。
侬为君痴，君何以知。
莫道无情，郎本无心。
自古人间，情痴女子。”
外面大街上都是佳节前的喜悦，晴云宫里却平静得有些清冷，甚至有种不祥的味道在里面。
半月前当今国主和昶忽然急病不起，宫内一时间乱作了一团。太子不过十七岁，年纪尚轻，和昶便在病榻上着国师徐政辅佐太子和毓容监国理政。可太子拿到实权却就将徐政扔在了一边，在作为国主寝宫的安颜殿周围派重兵把守，每日药食饮水都由禁军传递，安颜殿上下人等一律不许迈出殿门一步，旁人不得他的许可也不能进入殿内，违者军法处置，也不知这年轻人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清平阁是平日里和昶会见臣子的地方，这楼阁以老杉木作架子，细檀木作门窗，白桦木镶起墙壁，在其中冬暖夏凉，还随时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令人心旷神怡。高阁上阳光灿烂，低阁里却阴凉湿润。窗边摆着张金丝楠木案子，上面放着各地臣子打来的奏章，一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大男孩提着朱笔在其上泼墨挥毫，不像是批奏折，更像在练书法。阶下站着个四十来岁的臣子，正手捧着封术士抄写的书信，看起来已经站了不短的时间，大男孩却看都不看他。
“太子殿下。”臣子终于开口了，话里带着些急迫的意味。
“国师这么好天气不带家眷出去赛马围猎踏青，倒跑来这又湿又暗的地方来求见本王。”和毓容把朱笔又放在朱砂里抹了两抹，“有什么事？本王忙得很。”
徐政心里着急，镇守望海府城的海鸿算是他一个老朋友了，现在老友三番两次写信求助沧岚却没人回应，想必他那急性子早就已经在望海府城里炸开了锅。
他看和毓容不作声，斗胆又往前走了两步：“太子殿下，望海府城三日三次飞书急信要求支援，微臣觉得不如……”
“你觉得不如？”年轻的太子停了笔抬眼看他，“你觉得不如又关我什么事。”
“殿下，这是异敌入侵，不是平时的那些小打小闹啊！”徐政心里着急却不能多言，这孩子的年纪和他家大儿子差不多，出身高贵却是一身市井混子的脾气，他像只狼那样怀疑一切敌视一切，所有握着重兵的将军在他眼中都是威胁，所有与他有异心的臣属在他心里都是逆贼。
可这脾气和他父亲又何尝不像呢。
“就算异敌入侵又如何？”和毓容抬起下巴看着他父王的国师，“三百年前的武神王不就是借着异敌入侵的机会把我们沧岚扩展成了今天的一方强国么？”
“那是武神王所做的，不是殿下您啊！”徐政将那飞书捏在手里，他心知这小太子不可能看他老友送来的求救信，只好尽他可能为望海府城争取些援兵——哪怕是要他自己带着去也行。
“那你的意思是说，本王没有武神王的那个能力？”和毓容挑起了眉毛。
徐政几乎想一拳揍到这小太子的脸上，却还得忍气吞声：“微臣并非此意，只是那三百年前的武神王可是不世出的英豪，是武神星下凡才有的奇才，他征讨五山四原七国之时也已经三十出头，而殿下您才十七岁，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
小太子把他的话从中间截断：“那您的意思还是说，本王没有武神王的英武之才，左右不了这天下大势。”
你一个还未及冠的小儿，和威望一直流传了三百年的和逸伦比什么比！还想左右天下？做你娘的白日梦去吧！徐政在心里暗骂这小子狗屁不通。
“徐老先生啊，本王没有您想得那么幼稚。”和毓容故意把老字加重了点，看着徐政脸上隐忍的怒气忽地展颜一笑，“不过边关告急，支援望海府城之事也是情理之中，本王准了。”
徐政舒了一口气：“那就麻烦太子殿下拨一万五千精兵给望海府城，用于协助防御异敌。”
“不过沧岚城内也没有什么合适派出去的将军，这队伍还得要徐老先生自己来带。而且一万五千也有些太多，我们城外烈岚军内也就只有十万精兵而已，剩下的都是些酒囊饭袋来打更烧柴做苦力的，不能作数。”和毓容笑眯眯地敲着那张精致的金丝楠木案，“本王只是个监国太子，若是给先生拨得多了容易落人口实，所以本王只好拨给您八千精兵和粮饷，若是想要更多军队粮饷，还麻烦先生自己去筹集吧。”
徐政睁大了眼睛，一句荒唐几乎要脱口而出。
“本王还很忙呢，国师若是没什么事就下去吧。”和毓容重新低了头，左手朝着徐政挥了两挥，算是让他退下。
徐政一时气结，却只能道了句谢殿下退出清平阁去，手里的信几乎被他攥成了一团纸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