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涛声阵阵。
岸边崇明的灯火渐渐熄灭，仅留几盏为人筑梦，轻柔的潮水拍打在水泥浇筑的墩子上，像是在为渔船上昏昏欲睡的海鸥哼唱大海的摇篮曲。
两道身影行走在集装箱群的阴影里，前面的闲庭信步，后面的鬼鬼祟祟。
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码头，一座巨大的黑影静静地蛰伏在海面上，在耀眼的强光灯照耀下，一批一批的工人正无声而迅速地装卸着货物。
这是今晚唯一艘仍在工作的货轮。
......
二十分钟前。
......
一辆魅蓝色的Porsamera疾驰在滨海路上，距离车沿不到几米的地方便是漆黑的悬崖。
王萧透过车窗看着海岸线上的风景，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咱们这是要坐船？”
“嗯。”
“所以说，要......偷渡？”
“嗯。”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韩琛那张面无表情的帅脸，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血压突然升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犯法的。”
“你觉得法律能约束到我们么？”韩琛瞥了他一眼：“那只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而制定的规矩，而我们则是一群生活在阴暗里的怪物。”
王萧一愣，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从他差点被般若撕碎的那一刻他就应该醒悟这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熟悉的世界了，只是突然的转变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很多东西在一瞬间就完全颠覆了原本的存在。
于是他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嗯，
偷渡而已，
多大点事儿，
就算天塌了那也有高个子顶着。
“但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还是会给法律让路的，毕竟谁也不想给自己找上不必要的麻烦。”
“听起来好像很酷的样子。”王萧耸了耸肩，看不出是真心还是违心。
韩琛一丝不苟地盯着前方的路，手里死死地握着方向盘，他是一个不管做什么都很认真的人，现在他在开车，那他就会做一名好司机。
沉默了片刻，他问道：“你觉得拳击比赛和街头斗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是场地和规则吧，”王萧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拳击比赛中的双方都被规定在一个小小的场地里，还有一个裁判，但街头斗殴不分场合也没有规则，拳头才是最大的道理。”
“说的没错，”韩琛点了点头，眉眼在刘海儿的阴影下看不清楚：“没有规则的束缚，打斗就会变为野兽的撕咬，没有任何怜悯可言，也没有任何道德的底线，唯有给对方带来最大程度的痛苦才能品尝到胜利的滋味。”
“而生活在阴影的怪物生来还同时具备了锋利的爪牙......”他通过后视镜看着王萧的脸：“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绝大多数的山海师都愿意遵守普通人的法律，
因为这不仅是对敌人的仁慈，也是对自己的仁慈。”
“拥有着力量的同时，也希望能保有人性的一面吗......”王萧轻轻说道，他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哪怕是深处黑暗，也有着一套独有的生存法则。
引擎呼啸，银魅般的车身转过了一个弯道，远远的能看见一座灯火朦胧的码头。
“待会儿我们要上的船是一艘货轮，除了正规货物以外，船长还做走私的勾当。”像是看出了王萧的担忧，韩琛对他说道：“只要钱给的够他什么都运，去往东京这条航线他走了三十多年，还从没出过岔子，在本地很名气和口碑。”
“干这行有名气可算不得什么好事儿。”王萧微嘲道。
“起码说明这个人靠得住，我们之前合作过几次，还算有些交情。”韩琛挑了挑眉，“圈子里的人都称呼他‘胖头鱼’或是‘肥鱼’，说的就是他一副老好人的形象和滑溜的性格，干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被抓住也算得上是一种本事。”
“他会为我们提供帮助的。”
嫣红的尾灯甩过一条流畅的红线，像是在对这个城市做最后的道别。
......
......
王萧站在足足有二三十层楼之高的船舶旁边，向外倾斜的侧舷和吊在舰身两侧巨大的船锚带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他拎着大包小包靠在准备运上船的木制箱子上，今晚扮演的角色是韩琛的随从，不用说话也不用装模作样，说起来就是本色出演，到时候只用搬东西就好。
“看起来人还不少......”王萧左顾右盼，发现有不少人都等在即将搬上船的货物旁边，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也有的独自一人，眼中有着淡淡的戒备和冷漠之色。
没有人大声喧哗，顶多跟身边的同伴低语两声，其余的乘客则是和搬运工人一样保持缄默。
想必这里的人也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才不得不选择这条路，就是所谓“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群，他们中一般有罪犯，走私犯，毒贩甚至还有皮·条客，总之留下出入境记录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
反正总不可能是因为觉得出去旅游机票太贵才选择偷渡的吧？
况且偷渡的费用便不便宜还是两说。
王萧心里噗嗤一笑，思绪优哉游哉地漫天飞舞，在这群人当中他应该算是最放松的一个了。
原因大概有两点，
第一就是上面有人罩着他，这群人哪怕再怎么凶神恶煞也超脱不了人类的范畴，
而韩琛，
只能勉强算作“人形”。
第二，有句老话怎么说，“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便就不再畏惧风雨”，在王萧眼里自己好歹也在一只脚踏入了禁域的人了，什么妖魔鬼怪他也在实验室里见过不少，再厉害也得老老实实躺在手术台上被翻来翻去，就别说别的，眼前的这些人有资格躺在手术台上么？
我才勉强及格好伐！
他鼻孔里出着气，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但在别人眼里却显得十分诡异，于是一些乘客看着他的目光里便多了一份警惕。
韩琛去找船长了，他百聊无赖地翻着手机，想从里面翻出一些贾维斯的影子，毕竟系统是由这个“人工智障”设计的，他还想着自己随意打出一个电话的时候，话筒那边会不会传来的是熟悉的大汉粗犷淫贱的声音。
漆成红色的扶梯从甲板上降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一个身着白色船长服的“圆球”出现在了扶梯的尽头，肥胖的脸颊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抽出了一条丝带挥舞在空中，声音洪亮而热情：
“先生们，上船啦！”
“我是你们最亲爱的船长！”
“记得看管好您的随身行李和物品，在这里除了我以外您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
王萧看着他浑身上下一颤一颤的肥肉，忍不住有点想笑，看样子他就是韩琛所说的“肥鱼”了，这幅样子真的一点没错。
“在您们排队上船之前，我想先找在场的一个人，”
“Raider，Raider先生在不在？”
王萧一愣，他看到了站在船长身后的韩琛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立马反应过来，举起手大喊：“这里这里！”
一瞬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王萧拎着大包小包跑去，从旁边立马出现了两名水手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没有任何不满和抱怨，对于这样VIP的待遇，乘客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一路上叮叮咣咣直响，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船长朝他张开的双臂和脸上老菊花般灿烂的笑容，“欢迎您Raider先生，听说您是银先生的朋友，在这艘船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您尽管来找我，不论是可口的食物酒水又或是美丽的姑娘，我保证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肥鱼”朝他挤了挤眼睛，然后大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您客气了。”王萧跟他抱了一下，感觉像是抱了一个瑜伽球，强忍着怪异的感觉，脸上露出了一个应承的笑容。
“来，请随我一起参观一下我们亲爱的‘宁毅’号，它可是我骄傲！”船长不由分说搂过他的肩膀，可能是觉得比起韩琛带给人的寒意，王萧更好相处一些。
“把我的客人们都招呼好！”他朝身后一喊，立马有身着白色服饰和蓝领巾的年轻人跑过来接替了他的位置，接引乘客去往甲板下的船舱。
“全长318米，宽43.8米，高63.1米，最大排水量超过10万吨，能装载6000多个集装箱，船体内容纳了足足有十二层楼高的活动区，单论体积可以和航空母舰媲美！”船长在前眉飞色舞
地介绍着，韩琛和王萧跟在他的后面，三人走在已经堆积了一半的甲板上，两边钢铁林立，像是《头号玩家》里用铁壳子垒列起来的贫民窟。
“这艘船真的很棒。”王萧发出了赞同之声。
“我就知道Raider先生是一个有眼光的人！”船长再次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了“相见恨晚”的神色，“这艘货轮是我早些年前从丹麦的马士基买过来的，那可是现在世界上最大的经营货轮运输的公司，经过了我费尽心思的一番修整，这个马上就要送进拆船厂的老伙计又开始奋斗在工作的第一线啦！”
“看起来您跟这艘船有着很多令人怀念的故事。”
王萧表面上微笑如故，但心里早就把这条老油子骂了千百遍了，没事儿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嘛？我又不跟你一样皮糙肉厚！
“那是当然，”船长叹一口气，抿了一下眼角：“我拯救了它，可它也同样拯救了我，我们都是彼此的全部，如果能让我选择自己最后的归宿的话，我会在遗嘱上让我儿子把它带着我的遗体沉在爱琴海的海底。”
“来吧，先生们，让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今晚休息的地方！”
船长很快摆脱了沉重伤感的心情，迈着轻快的步伐引领二人来到了甲板下的船舱。
真是个深谐人情世故圆滑的人呐，韩琛和王萧对视一眼，皆是如此在心底对这条在海上快活了三十多年的海鬼有了相同的定义，
虽然话说的很肉麻，但这样的人，在哪里混都能混的不赖。
“头等舱，酒水食物免费，二十四小时供电和热水，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床头的电话可以直接拨到服务人员或是我的办公室里，”船长夸张地行了一个西班牙皇室的礼仪，圆滚滚的身体显得有些滑稽：“先生们祝您有一段愉快的旅程。”
“麻烦你了。”韩琛朝他点了点头，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船长没在叨扰，带上门走了出去。
“他知道关于你的事？”王萧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抓起桌上的一瓶白兰地，上面印有“XO”的标记。
“应该不知道，他热情的原因应该是我每次找他都会多支付几倍的酬金。”韩琛将一张伊豆诸岛的地图摊在桌面上：“将有关洪荒的事儿透露出去算是一种禁忌，一旦被人查到就会付出严重的代价。”
王萧想起了那群将自己洗脑的人，摸了摸下巴：“话说你怎么给我起了一个叫‘Raider’的名字？”
raider他还是知道什么意思的，指的是“盗墓者”和“入侵者”，另外的翻译还有“强盗”或是“偷渡客”，这并不是说明他英语有多么好，而是他玩过一款很经典的游戏叫《Tomb Raider》，中文译为《古墓丽影》。
“不觉得和你很配么？”
“还行。”王萧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看来自己在这艘船上只能背负着“raider”的名字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代号”在这个世界里的意义，当这个名字被人认可并称呼的那一刻，“raider”之名将会跟随他一生。
“有点饿了，要些吃的吧。”王萧拿起床头电话，“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韩琛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图纸。
“您好，请您给我来一份披萨和两杯大可乐。”王萧也不太清楚这艘船上有些什么，就随便点了常见的东西，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门外很快就响起了一阵送餐的铃声。
“记得给小费。”韩琛在他身后说道：“这是船上潜在的规矩。”
王萧点了点头，打开了门。
“您的披萨和可乐。”一个人影推着餐车走了进来，王萧拿着小费的手在空中僵住了，
四目相对，空气突然一片死寂。
“卧槽！！！”
片刻过后，两人同时爆发出一阵鬼叫之声，听的韩琛一阵皱眉。
“老王！？？？”
“沙胖子？！！”
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异口同声道：“你特么怎么在这儿？”
“你先说！”王萧恶狠狠地将“XO”的酒瓶子顶在了他的脖子上，先发制人。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沙日天一脸无辜：
“这是我家的船，
我爸是这儿的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