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半个晚上的夜很快过去了。太阳照着它自己的规律，早早地又回到了大地上。昨夜晚睡的人们，迎着一缕晨曦，告别了一个宁静，但又不宁静的夜晚，正忙碌在渐渐明朗的大地上。方平也按着往日的时间，走出了他的房间。他穿过前厅，径直朝屋外的水塘边走去。
来到水塘与田野相结合的田埂上，方平终于停住了脚步。他迎着早晨带着寒意的秋风，沐浴着灿烂的霞光，昂首眺望着远处的群山。立秋的田野山林间，没有春季的锦绣繁花，没有夏季的荷花竞放，却有那漫山遍野纷飞的黄叶。
没有了玉英地关怀，没有了唐怀时常地相伴，方平此时所有的寄望，似乎全藏在这大山深处。
吃过早饭，大家都要上工了，方平习惯地坐到他工作的地方。做着他二十年来，一直担任着的工作。
过去这里的工作安排是，唐怀坐在方平的上首，将秋生验过级的烟叶过称打码，同时报给方平登记算金额。方平根据唐怀报给他的数算出金额后，再负责付款。因此，方平与唐怀坐一起工作，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更何况，在跑汉口的那些年，唐怀更是和方平同吃同住，甚至同船同床睡，不是兄弟却已经胜似兄弟。今天唐怀不在这里了，方平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失落。话语本来不是很多的他，这会儿更加觉得无话可说。就这样冷冷清清，寂寞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因为孤独而早早上床的方平，正坐在床头看书。志明来到他房里，还未进门就笑着问道：“爹！我今天想跟您睡，行吗？”志明问罢，迟疑地小步走进方平的房间。
“好啊！来吧！”方平抬起头来看一眼志明，接着放下手里的书本，用手示意志明要他上床。
在方平的允许下，志明虽然上了床，却又不想睡觉。坐在那里不自然地笑着。
方平打量着他，疑惑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有事啊，有事就说吧。” 他说完，还定睛地注视着志明，等待他回答。
志明预言又止地吱喔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小声问道：“爹，您昨天是怎么回事啊？可不可以说给我听听？”
方平沉默了好一阵，然后抬头注视着志明，语重心长地慢慢述说道：“志明啦！你还年轻，有些事没有经过就不会懂得。你记住我说的，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要带有偏见。包括你的儿女。带着偏见看人，有时会害人一辈子。”
听着方平的这段话，志明更加迷惑了。他不解地打量着方平，想在他脸上寻找出答案。
方平继续析述道：“先说你赵伯伯吧。你看他的形像，是不是很丑？但是，他有一个开朗的母亲，不管儿子怎样，她都把他作为骄傲。虽说她也很爱美，她却并不歧视儿子的丑陋，她用一种乐观向上的态度引导儿子，让他身心健康地面对一切。”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一下，很快又接着说道：“再说昨天吧。我和你哥在黑虎洲的路上碰上了殷寨主，他一见我就用晚辈的礼节拜了我作他的表舅。他称我为表舅，是因为志敏嫁到周家的原因。后来他要以亲戚的名份邀我去做客。我当时真的不想去，可是又不好回绝。你哥很聪明，他巧妙地回绝了他。可当我听了他的一段解释之后，我为他因为奇丑所遭到的歧视和冷落感到不平。你不知道，当我答应他上山做客以后，他开怀地笑了。笑得虽然不那么好听，但我知道，也许他这一辈子还不曾这样地笑过，笑得地都似乎晃动了。”
“上了山以后，款待和礼节自然不用说，就和他接位寨主一样隆重。我上山当然不是为了这些，只是随他心愿。后来知道，从他懂事以来的记忆中，除了寨中屈乎他的威猛之外，没有一个人正眼看过他。这么多亲人，没有一个愿意和他来往。在他十几岁时，当年的寨主看上了他天生的神力，很快就被拉上了山寨。后来老寨主又教了他武功和跌打损伤的医术，寄希望他能镇住寨子。他也没有辜负老寨主的委托。”
“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但又有谁知道他内心的孤独和苦楚？又有谁愿意去听他的这些冤屈？还有谁会相信他的这些无奈？几十年来，我是第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听他故事的人。在此之前，他只能把他的心思对着菩萨说说而已。”
“昨天和我临别的时候，他说昨天是他这一辈子以来唯一开心的日子。”
说到这里，志明微笑着插言道：“他是开心了，可我们差点被吓死了。”
方平狐疑地看了看志明，问道：“你们昨天是不是以为我被他害了？”
志明只是微笑着，并没有正面回答。
方平只好自我解释道：“这么多年没有害过我们，现在成了亲戚了，反而会害我们吗？”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我们和他是亲戚了。只道他是土匪，看我们现在有钱，反悔当年的约定了。”志明忍不住还是暴露出了大家的那份担心。
方平也忍不住告诉道：“他不但没有反悔当年的约定，这次你哥去汉口，他还派了山上武功最好的兄弟去保护你哥。这事你绝不能说出去，这是通匪，政府知道了要杀头的。老乡们知道了也会避之不及。”
“是，我知道了。爹！哥现在有山上的人保护，应该就没有什么危险了吧？”
“在这样的世道生存，危险肯定是有的。有人及时给予帮助，风险会小一点。”为了志清的安全，方平现在想起来，这一趟山寨上得很值。
“爹，我们睡吧，昨晚都没有睡好。”搞清了父亲晚回的原因，志明失去了心中的好奇，睡意立刻爬上了他的眼皮。
因为昨晚没有睡好，现在见志明睡了，方平也没了看书的欲望，父子两便分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