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停顿了之后，蛇之心将目光压下，仅以上抬的眼和看不清动作的嘴，对眼前的两位年轻人说——
“如果你们熟悉黑夜这个代称，就该知道这其中的含义吧？还是说，那个时代的东西没有流传到你们这一代呢？”
“如果我没记错，祭龙教的历史似乎否定了那个东西，也就是黑夜的存在……”
“祭龙教？”蛇之心讪笑了几声，这是他第一次表露厌恶，“那些对修改历史走入迷途的老鼠？”
“老鼠？”
“一群无聊的，胆小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已经忘掉了如何庇护世界，却忙着玩弄权术和财富，肮脏到让人作呕。”
以沙哑到骇人的口吻说完后，蛇之心第一次露出了自己的武器。
是他的手。
他心中对于祭龙教的厌恶，仿佛从心扉之中破门而出，并且有了实体。
它们化为了淡淡赤红的雾气形态，缠在蛇之心的手上。仿佛五指被火焰包裹，可那东西反而极为湿冷——正如这座寂静的遗迹。
蛇之心由衷感到作呕：“真想出去，用一场战斗让老祭龙清醒过来，看看这个世界如今的模样。”
听到这只幻之种族说出了如此蔑视的言论，落月很难继续保持冷静。虽然他不清楚蛇之心的强大到了哪个地步，但如果他对祭龙教心怀憎恶，也许会带来更糟糕的结果。
比如，他趁着这个契机离开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去和祭龙教为敌。这种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因为再怎么像人，这只男妖终究是一头怪物。
落月只能希望，他对于祭龙教的厌恶程度没他说得那么深。
“总之。”挥散了手中的雾，他吐着叹息，“如果再没有作为的话，黑夜之血就将忠实按照它的命运去做了，届时，活在阳光和大地之间的生物，可能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清冷、含有一丝哀怜的眼神，却表明了背后的麻烦有多大。
“和祭龙教也有关系？”落月试着问了一句。
“对，当时镇压这种东西，本来就安排到了祭龙教的肩上，可惜他们没能熬过时间的腐蚀，恐怕已经把这些都忘了。”
看来，他仍然在世界上恣意生存的那个时代里，发生了很多落月不可想象，而且没有被记载在历史之中的事。
他不由得想起了一群人，那群被称为“扭曲历史者”，被祭龙教马不停蹄地追杀的亵渎之人。落月看着自己发痒的伤口，又想了很多别的东西。
“祭龙教的历史，也不是正确的东西吗……”
蛇之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话题引到了另一处——“在你们来之前，有个被黑夜之血占据的人类闯入了进来。”
“我们知道，是帕特南，你还让他去记录东西来着？”
落月按着下巴略作思考，而在他之前，眠眠说出了书名
“《遗忘年代记》。”
“对。”蛇之心略一点头，接着说，“在我让那个人类帮忙的同时，还从他那儿得到了很多消息，我知道了现在世界的局势。幸好，那个人类生前有不错的地位，知道的东西不少。”
“哦？”
“这个时代里，祭龙教已经完全走偏了。他们在恐惧黑夜之血，做着自欺欺人的事。”
落月突然看向了眠眠，后者微妙地看回他，二人似乎都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旅途之中，眠眠曾无意间提到过，仅在怪物之中流传的历史。
那是和祭龙教的历史版本截然相反的糟糕历史。
——“起初，它刺穿大地，留下深坑。
尔后，将亡敌的血灌入其中。
死亡和它的愤怒被留下，在黑夜到来之时，难眠的亡灵会再度苏醒。”
回忆起了从眠眠口中听到的字字句句，落月盘腿坐在地上，也不顾刺骨的湿冷穿透了皮甲。他抱着手，沉吟了起来：
“祭龙教的历史也不是正确版本？那也就是说……他们将历史给篡改——不对，美化了？逃避了正确的东西？”
“没错，他们恐惧着黑夜之血，将历史给篡改了。”
落月的心，陡然被蛇之心的话撼动。
无比偏执于守护正确历史的大宗教·祭龙教，实际上，却是在守护被他们篡改过的历史。
万幸这里是遗迹内，否则哪怕是在无人的野外，落月也不禁会怀疑，谈论的这些话会传到路过的野兔耳中，因此迎来亵渎者的天罚。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蛇之心的声音再度响起，“因为，黑夜之血的威胁，已经在王兽和无数前人的努力下平息了——至少在那个时代是这样的。”
他的头昂起，以满是怒意的气势说：
“那群人堕落了，也一直在做错误的事！”
二人都被蛇之心的气势压倒，甚至落月还听见了耳畔传来大量的怪物嚎啕，可他无暇去理会。因为蛇之心的话还在继续——
“没人希望自己的子嗣，永远活在那东西的威胁之中，所以我能理解祭龙教逃避了这一切，将历史给美化和篡改。但这本该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你们手中的那瓶黑夜之血，就是童话破灭的证据。”
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个不显眼的小瓶上。
“它已经开始动荡了，它在自己的容身之所，今后，无数的黑夜之血将灌入这片大地，紧随其后的，就该是毁灭了。”
落月站了起来，将手放在剑柄上，沉声回应——
“我和它交战的时候，发现它很喜欢钻进血管，而且还流淌在里面，仿佛自己就是血液一样。我可以这么推测吗——它钻入大地，是为了寻找血管。”
“一点也没错。”蛇之心的声音尖锐如刀。
“那……黑夜之血朝着地下钻，还有那些从地下涌出的黑夜之血……呃，难道！”
蛇之心指着下方，那代表无垠的大地，即是被俗称为灰白大陆的东西本身。至此，本就聪明的二人，早已情不自禁咽下口水，想以此来平复心中的不安。
眠眠希望事情没自己想的那么糟糕：“你是说，地下埋藏着某种失去了血液的怪物身体，所以，黑夜之血想寻找到它？还是说……”
“眠羽，你知道的，别像祭龙教一样逃避。”声沉如雷的蛇之心，低吼道，“我们脚下的大地，就是被敬畏地称为‘黑夜’的怪物本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