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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son 3 推理之前

六月份的雨水一如既往增多,这和沿海地区有直接关系;不过这几天似乎是这个夏季的间歇期,连续四天无雨,虽然天不晴,却也不烦心。这一天,宋扬和霍欣怡相约来到市中心熙熙攘攘的华飞影城,正等候着最新上映的《变形金刚2》。

宋扬的面前,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一个不灵活的机械手经过操控,摇晃着前后左右移动,待机械手慢下来,他赶紧摁下按钮,那个金属爪子不情愿似的缓缓垂下,软绵绵一抓,然后就很快缩了上去。几次下来,宋扬都没有抓到一个毛绒布偶,这让他在女朋友面前很难为情;然后,令他更尴尬的是,霍欣怡只用了一次抓公仔机,就神奇般的抓到了。

“这肯定是运气!”宋扬看着长得很丑的公仔,公仔也笑着看满脸嫌弃的宋扬。

“人家那是实力!”霍欣怡冲他嘟着嘴。 离首映还有半小时,两人正好抢到一对情侣离开的座位坐下来,霍欣怡此刻忽然想了解宋扬的那段神奇的经历。“哎!我还没听你说起那件事呢!正好无聊,你可以好好讲讲!”宋扬装傻:“……哪件事呀?”“哎?你忘记了那天在剧院,你推理失误了,然后心情就一落千丈,后来你又开始学习推理,是听你说遇到了什么神奇的经历,是吗?”

宋扬轻轻刮她的鼻梁:“你记性不错哦!”

五月二十日,阴凉。

这天周二,是霍欣怡的公历生日,宋扬下了课准备搭一辆公车去音乐学校见她,计划一起去逛街。在候车时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宋扬一如既往地掏出晕车药以防犯晕,此时来了一路车,有一个人跟着大家一起超前挤,不仅牛劲那样踩了宋扬一脚,还把他已经送到嘴边的药片撞掉在地上,圆形药片一路从人群裤裆下,滚到不远处的阴沟里,最后没影了。

“我靠!素质啊素质!”宋扬不免生着闷气叫道。

那路车人太多,刚才碰掉他药片的那个人没能挤上去,宋扬用幸灾乐祸地眼神瞧着他。那人年龄偏大,约五六十岁,地中海发型,个头中等偏上,体型稍微发福,戴着厚厚的金框的远视眼镜,穿着灰白色T恤衫外套米色马甲,深灰色宽松西裤下是一双黯淡的皮鞋。当宋扬观察完这些外貌的细节后,本想说理的他也就不想说了。

几分钟后,宋扬和那人上了同一辆车。

但凡宋扬搭乘公共交通,一定不会无聊,他会抓住这些行行色色的陌生人,从上到下、从外到里,每个人都被他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对宋扬而言,公共场所是看人的绝佳圣地,是锻炼观察力的第一靶场。每个陌生人在他眼中都能被透视、剖析、分解、重构。譬如他的目光放在一位提着空菜篮的中年妇女身上——中年妇女肤色发黑,但衣领内侧皮肤略浅,既说明了原本的肤色,又证明长期在户外生产劳动,从她握住栏杆的手可以看出指甲白皙洁净,没有戒指,有一支经常取下的廉价的玉镯,她的头发服饰整洁,两腮浑圆,举止儒雅,手臂结实,关注车上电视里的婴幼儿产品广告,结合上档次的服装,不难推理,那位中年妇女曾在农乡里,现在来城里做月搜工作,目前帮一个大户人家带小孩,此时此刻是下午两点半,正从候车亭附近的素洲生态别墅园坐车前往某海鲜市场挑选下午炊事所需的新鲜食材。

妇女接了一通来电,从通话内容可以佐证,她确实如宋扬所推理的那样。

观察结束一个人,宋扬嗅探未知的目光又转换到另一个人身上。那是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年纪较小,兴许才十八岁,左手扶住栏杆,右手插入宽松的黑色上衣的口袋里,头戴一顶红和黑涂鸦的嘻哈帽,入耳式耳机穿进牛仔裤裤兜,咀嚼着泡泡糖,上车后身体不时轻微扭动,大大咧咧,有种跳街舞的范儿;宋扬捕捉到一个细节,这个青年和另一个人有非常短暂的眼神的交流,随后很长时间,两人就是相互不认识的样子,这让宋扬对另一个人产生兴趣。这另外一个人其实是同青年一道上车来的,从服装上明显看出两个人没有直接关系,那人行为拘谨,戴着墨镜,裹得严严实实,即便对于现在这样阴凉的天气也算是奇装异服,在人群中相对街舞青年来说更扎眼。

“……难道这二位……突破了性别的隔阂?”宋扬斜着眉,心中自语。

想到这里,宋扬自觉转头望向窗外,看看道路风景,换换口味。他脑海里还在想,既然两个人是相爱的,在同一站上车后互相不搭理,想必是闹矛盾了,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期里,似乎没什么不同的,很平常的感觉;哦,对,等会儿和欣怡逛街时记得观察她喜欢怎样的生日礼物,免得像他们一样不和谐。

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宋扬一边用食指按住紧闭的嘴唇,一边思索着。就在宋扬觉得不对劲的这个时候,公车停靠一站刚开门,那位裹得严实的青年撒腿就冲下车去,“靓妹,你个荷包系咪畀佢偷咗啊?”对一位低头玩手机的少女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身后那个戴嘻哈帽的青年。少女赶紧瞧瞧挎包里,然后:“啊!有贼!嗰个嘢系贼仔!”她一边叫喊,一边准备冲下车去追人,谁知却被一个长衫男人拦截在门口。

宋扬对这位着急的姑娘说:“千万别下车,追就上当了,我想你的钱包一定还在车上!”

姑娘愣了一刹那后,车门关闭,汽车离开泊位。

墨镜男越跑越远。

姑娘迫切需要一个解释的眼神中,宋扬在头脑里回顾车上前几秒钟的场景。——戴嘻哈帽的男人和墨镜男其实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偷窃团伙,两人悄悄讨论过行窃目标后,发现并尾随一位玩手机游戏的女人上车,其中墨镜男表现出的不自然神态很快吸引了全车人的注意,这样就产生了集体性的视盲,使得人们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墨镜男身上并且对他防范警惕,而对某些人用镊子夹走钱包的扒窃事实“视而不见”。并且那少女缺少范防意识,全程一直在低头玩手机,自然也没注意自己的钱包会在何时不翼而飞。这些,都是

宋扬被少女的叫喊声唤醒了自己一直在工作的遗觉表象,来不及经过大脑皮层推理,所以他跑去车门拦住少女去路,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举动。

“靓女,我错咗,荷包比你,放我走嘛……”嘻哈帽青年的街舞范儿此刻全无。

宋扬替她:“这些话,你留着到派出所再说吧。”

热烈掌声在拥挤的公交车里响起。

看常人所疏忽之事,察凡人所不及之物,对宋扬来说是一生的追求。通过这一次经历,宋扬不仅找回被“柴可夫斯基”打击的侦探自信,更重要的是,他深深体会到,自己确实拥有亿里挑一的观察力,而今后的努力就是想办法用这种能力改变这还不够完美的世界。

这趟车程走过一半,车上的人慢慢变少,再等下一个红灯,宋扬就到站了。宋扬离开座位,走到车门的时候,向身旁某个不起眼的座位瞟了一眼,忽然注意到一位中年男人歪着头靠在车体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宋扬当然记得,他就是之前抢着上车而把自己药片撞掉的那个人。

奇怪,他怎么睡那么死,不会是他要去终点站吧?宋扬回忆,男人一上车就抢到这座位坐下,之后再注意到他时,他已经靠在车上睡着了。

有时候的确需要直觉。

这一站宋扬没下去,他来到男人身旁空座位坐下,眼睛在男人身上打量,他这样做,是观察这男人其它外显特征。“大叔,你好?”宋扬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发现他还是没动静。就在这时,宋扬注意到男人右手捏着一个纸团,纸团上隐约见到一些暗红色液渍。

“鼻血?”

宋扬大脑飞速运转——男人鼻出血是由于鼻黏膜毛细血管扩张,脆性增加,在血压升高或颅内血管未破裂前先发生破裂所致,所以男人有高血压或者动脉硬化,结合男人的行为习惯、出血量、姿势,结合此时的气候、气压、温度、湿度、时间,男人突发出血性脑卒中的可能性为75%!

宋扬没有反复叫他,而是摘下男人的眼镜,翻开男人的眼皮,通过瞳孔现象,佐证了自己的推理。

在宋扬的紧急指挥下,公交车司机师傅将其它乘客全部赶下车,听宋扬安排,开车去往距离最近的医院,挂了急诊……

“后来呢?!”霍欣怡抱着公仔,迫切询问。

宋扬捏着下巴:“后来他没事了,不过医生说,如果再晚一步,可能他的家人就见不到他了。”

霍欣怡非常纳闷:“所以,整个车上,只有你发现了吗,车上那么多乘客呢!”

“并不是。我相信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而且肯定注意到他那姿势绝对不会是睡着的,”宋扬忽然收起了笑容,定睛看着她,“很遗憾,人性有自私的那一面;大多数人都喜欢凑热闹,却偏偏不想惹麻烦,这可真是一个悖论呢。”

“可如果,那人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的家人也许会怪罪于你,那你还会管吗?”

“会。谁让我是大侦探呢!”

霍欣怡看见,男朋友又自信地笑起来,温暖如阳光。

那天看完电影回来,霍欣怡发现,自己可能受到宋扬的感染,竟喜欢上了观察和推理。既然男朋友都能做到,想必自己也一定能做到,于是,她就用这样的想法,前后两个星期不到,就读完了《福尔摩斯探案集》。随后学习和借鉴宋扬观察事物的方法,自己也尝试着做一些生活中的小推理,比如帮着舍友找丢失的课本,帮着同学寻找兼职的消息,帮着宿管阿姨找她那离家出走的儿子,这些小事情虽然有几个无法解决,但霍欣怡还是因此获得不小的成就感。

任何一个现象,都能重修之前所有的思考,任何一个线索,都能推倒之前所有的猜测,任何一个观察,都能否定之前所有的假设。

这是宋扬鼓励她学习推理说的话,连他自己都被这么精辟的道理给惊呆了。

一晃眼,六月份就快结束,暑假要到了。跟着宋扬学推理也有一段时间,霍欣怡一直期待一个关于身份的推理,因为这是一件对宋扬都有很大难度的事,她想以此来打败男朋友,毕竟总被他嘲笑也是不好受的,如果没有超越他,那霍欣怡就只能沦落到做大侦探的助手的地步。

(虽然她真的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助手。)

六月最后一天,霍欣怡幸运地遇到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那天前的一个星期左右,霍欣怡的同班同学郑慧柔听说她最近在学习观察术,所以想请这位“霍侦探”帮帮忙——不仅是班花还是系花的郑慧柔最近新交往了一任男朋友,他叫萧建勇,身高一米八三,是在声乐歌剧系出了名的学霸及帅哥,两人是在校园话剧社团认识的,当时这对郎才女貌还引来诸多外校同学们的羡慕呢;只不过,这段被公认叫好的感情久而久之就如履薄冰,这是因为郑慧柔发现,自己的男朋友近期经常背着自己约会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她甚至能猜疑到对方并不是星海音乐学院的学生。

对于一个出名的人来说,私生活的问题直接关系到尊严问题,这一点霍欣怡从自己男友身上就能体会到,所以她非常清楚,这虽不是一件大事,也绝非小事。

霍欣怡推理不佳,但记忆力很棒,她记得宋扬说过的一句话——任何线索都有它产生的道理,所以不是你观察不出来,而是你的推理方向没有朝着之前的时间轴。

——说白了,也就是《福尔摩斯探案集》中提倡的“回朔推理法”,只不过被男友旧药换新瓶罢了,霍欣怡想。

为了推理之前,霍欣怡吩咐郑慧柔为自己办一场设置于酒吧的聚会,名义上是庆祝一个莫须有的纪念日,其实是想着把萧建勇灌醉之后,霍欣怡就趁机翻看他的手机,找到那个“插足一对美好恋爱关系的第三人”的手机号码,然后,看着办。

六月三十日,昏暗的恒丰路唐朝酒吧,这位女侦探得逞了,虽然事后她觉得这种行为是不好的,但是念在自己是挽救一个浪漫的爱情的份上,她还是成功说服了自己。所以当她得到了那位叫邱雪吟的第三者的号码时,她的内心是充满了憎怒的。在这样的心态之下,她显然是忘记了宋扬说过的话了。

趁热打铁,得到线索的第二天,霍欣怡就联系了邱雪吟,她想约这女孩下午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然后轻松愉快简单地谈一谈关于道德廉耻的事。

阳光刺眼的步行街上,一处阴暗的不起眼的角落,霍欣怡端着望远镜,盯着远方目标,右手拾起手机:“你好……之前联系过你……是的是的,我是霍欣怡……你到了吗……我们约在星巴克吧……嗨,都在酒吧驻唱过,聊聊嘛……”

正当霍欣怡盘算着待会儿要用怎样的语气质问她时,视野里,宋扬出现了!

其实,宋扬来找邱雪吟绝非偶然。

宋扬很早就注意到女朋友的语气,那次在唐朝酒吧偷偷看见了霍欣怡的小动作,宋扬就推理出她一定是约见他们口中传说的第三者。这一天在步行街,宋扬提前联系了邱雪吟,谎称与自己女朋友闹别扭才让不知情的她躲过一劫。虽然在此之前,宋扬也设想过邱雪吟与萧建勇所有可能存在的关系,但是当他亲眼观察到邱雪吟时,发现两人的发际线型、睫毛长度、瞳孔颜色、耳廓形状、鼻头形状、嘴唇厚度、下颚均有不同程度的相似,但是又不同于一般亲生姐弟或者兄妹所具有的遗传现象,宋扬脑海里马上就确定了其中一种关系,而恰好这关系是一般人很难想到的。

手机铃响,宋扬低头接电话:“亲爱的,有什么事……”

“你在哪。”

宋扬左顾右盼说:“在学校呀,今天又有事了,你懂的!”

“你骗我多久了?!”

听到这句话,宋扬有些紧张,不知所措:“我……没骗你呀,要不我给你发个自拍?”

然而,还没解释完,霍欣怡关机了。

在宋扬一头雾水的时候,街角的霍欣怡头也不回,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了熙熙攘攘的步行街。

“侦探,你还好吧?”邱雪吟见宋扬呆住这样问道。“……没事,就像刚才我和你说的一样,我们又吵架了,只不过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我没事,从机场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弟弟的女朋友误会我了呢。”邱雪吟背后双手扭捏,拘谨地站立,红着脸,尴尬地对宋扬说,“实在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误会原来是你和她的……”

“嗨,其实我们也没事,都是小误会。”

邱雪吟不知道宋扬的潜台词其实是,大家没事就好。

告别邱雪吟后,宋扬发现霍欣怡总是不接电话,短信也不回,联系她的舍友和同学也没有消息,这才后知后觉,赶紧给霍欣怡邮箱里发了一条道歉信:

“亲爱的,我们在对身份进行观察研究时,推理之前这当然没有错,但为了精准无误,还需要多多观察才行。我知道,如果你得知邱雪吟和那男生其实是有血缘的姐弟关系,也许你会震惊,因为两人的姓氏不同,人们一般不会这样判断。然而我注意到,也许只有我注意到,他们两人的体貌特征符合同母异父的遗传特点,这是需要长期积累才能达到的观察力,所以亲爱的,就像福尔摩斯对华生所说的,你只是在看,不是在观察。我应该告诉你的,任何推理不可先入为主。最后希望你能原谅我说了谎,对不起,我错了。”

笔记(入门课,Lesson 3):

每个人都有两位好朋友,一位叫做思考,另一位叫做观察。

普通人遇到了问题,大多数喜欢先请到第一位朋友,讲述一个可能为真的情节,然后把设计图交给观察,请他帮忙判断图纸是真的呢,还是真的。不过通常那位观察朋友做事会偷工减料,所以……

而侦探们却喜欢先请第二位朋友发表意见,得到了差不多的材料后,再请思考来参谋参谋,下个定论;通常来说,这样的安排是相当合理的。

原因在于,观察一旦受到主观限制,就太难正常工作了。

所以观察在推理之前没有错。

夕末下的病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幻想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夕末下的病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