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篝火，在彼端的山坡放光，犹如坠落的星星。其实它比群星更加明亮，但不曾闪烁，只是有的时候膨胀舒展，有的时候堕落阴郁，犹如遥远的花火，微弱而暗淡。
雪崩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基恩的大军就静静的躺在积雪下面，就在前方一公里远、两千尺下的地方，艾利顿估算，居高临下，峡口动静一览无余。
“殿下，我们下面该怎么做？”马驹并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简单的开口询问。作为在艾利顿身边待的最久的侍从，马驹现在对很多事情都有些免疫。
“我们还需要留守一些人吗？毕竟他们……也许不会这么简单就死了。”马驹锐利的眼神在山谷里到处扫着。
“不，战争到此为止吧。是时候结束了。”艾利顿举起手示意，马驹随后退了下来。
“雪山上，火是生命之源。”艾利顿说，“也是取死之道。”奉他指示，自他们的埋伏部队深入山区后，队伍便不再弄出明火。大家以生冷的腌牛肉、硬面包和更硬的奶酪为食，睡觉时则挤在斗篷和毛皮下和衣而卧，彼此取暖。这段经历让艾利顿不由得忆起很久以前在奥特兰克城外打猎度过的寒夜，那时也这么的冷。如今跟在自己身边的换成了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兄弟，床铺则换成了岩石和土地。
“给他们升起火吧，再留一些食物。”艾利顿看了一会，轻轻的道。在他看来，留下吉尔尼斯的一部分残兵败将是保持国力平衡的最好方式，也是杜绝洛丹伦乘虚而入的不二之选。
马驹抬头看了看天，点了点头说：“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
“这么大的风雪，夜晚对他们来说真是既漫长又要命。”艾利顿道，一边透过岩石的裂缝观察徐徐升起的火焰。天空现在还是无云状态，锯齿状的山峰黑压压地拔高爬升，直到极顶，围绕顶峰的冰雪在月光下发出苍白的辉芒。
“如果不慎，也是一段漫长的坠落。”马驹说，“这么大的暴风雪，他们能活下来的应该也不会很多。”
艾利顿望向身边的马驹。狂风穿过头顶高高的峡口，发出哭嚎——碎脊山谷曾经发生过兽人与人类的大战而闻名。马驹身边的“大咪咪”低声吼叫，扬起一阵飞扬的白雪。
“我把豹子留下。”马驹道，“其他人在月光下太显眼。”他转向艾利顿。“我会开启野兽视野，这里的一切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走吧。”艾利顿说。
马驹开始指挥所有的人开始撤退。他们在走之前把一部分马、头盔、铠甲和口粮一块儿留下。临出发时，马驹跪在雪豹面前，任野兽用鼻子拱他。
“留下来。”他命令，“等那些人走了再回去。”
众人开始返回，一个脸色苍白的猎人带头。他是个矮瘦男子，将近三十岁，胡子拉碴，但身体比外表看上去要结实得多，也是马驹手下中夜视能力最佳的一位——今晚正好派上用场。
白天，群山一片蓝灰，覆盖冰雪，在太阳消失在参差的峰峦后的深夜，一切又成了黑色。而今，明月高挂，将它们染成银白。
大队人马走在漆黑岩石中的漆黑阴影里，朝峭壁行去，留下弯曲的轨迹，呼吸在漆黑的空气中结霜。没穿盔甲的艾利顿觉得自己赤裸无依，所幸行动更加便利。
一路艰苦又缓慢，只因若是匆忙，就得冒摔断膝盖甚至更大的危险。猎人似乎本能地知道如何下脚，但在这破碎不平的大地上，艾利顿只能步步为营，加倍小心。
除了基恩的部队主力，其余的残兵败将的人数也有很多，为了避免这些人正面硬钢，艾利顿选择走近路回家。
碎脊峡是一长串名副其实的峡谷，漫长而曲折，时而环绕连绵起伏的风雪群山，时而成为不见天日的隐蔽峡道
霜雪之牙是诸神所造最为残酷无情之处，对人类饱含敌意。这里风如剃刀，在寒夜中发出尖啸，仿佛母亲在痛悼孩儿；这里的树寥寥无几，且短小猥琐，狼狈地挤在岩缝和裂沟中；小径上方常悬层层岩片，边沿挂着冰柱，远远观之，好似雪白的獠牙。
即便如此，艾利顿并不后悔走这一遭，因为这里也是奇迹之地。他们走过陡峭的石壁边缘，见识了阳光在覆着薄冰的瀑布上闪耀的美景；他们游历长满秋日野花的山间草坪，有蓝色的冰心花、猩红明亮的冷霜火，还有人立起来、赤褐金黄的笛手草；深邃漆黑的洞穴，他简直以为其直通地狱；他还骑马穿越历经风蚀的天然石桥，两边除了无尽长空，什么也没有。老鹰在绝壁上筑巢，到峡沟中捕猎，不知疲倦地张开雄健的蓝灰翅膀，盘桓飞扬，几乎和天空融为一体。有一回他甚至目睹影子山猫猎袭公羊，它如山腹中缓缓溢出的流动烟雾，等待，然后扑杀。
他们沿着小径走了许久，在山的侧面蛇行、蜿蜒、转折，不断向上、向上。某些时候，群山相互包庇，无从窥见远方的篝火，但只要走下去，它必在前方重复出现。青年挑选的道路根本不容马行，有的地方连艾利顿也不得不将背脊贴上冰冷的石头，如螃蟹般拖着脚一寸一寸地钻过去。路径变宽往往不是好事：那将出现大得能吞噬人脚的深洞，无数绊人的碎石以及白天流动、夜晚冷凝的水坑。一步一个脚印小心走，艾利顿告诉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我决不会摔落。
经过两个钟头的攀登，寒风变得如此猛烈，他只能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挪动，攀附峭壁，心里默默祈祷不被吹下去。一步一个脚印，当狂风暂时止息，他又对自己强调。一步一个脚印，我决不会摔落。
没过多久，他们所达到的高度便不允许往下察看了。身下为无尽黑暗，头顶是皓月繁星，天地之间，别无他物。“大山就是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