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绕着主楼走了两圈，才觉得自己有点消气了。他的头发确实是红的，有时自己会疑心是否是苏格兰血统的表征。
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惹到了狄奥，得到了这样一个侮辱性的蔑称。等再次晃回楼梯口，他才想起狄奥的自称“黑海的狄奥”，黑海沿岸，那么多个城市，君士坦丁堡，梅森布里亚……这些都是东罗马帝国的城市，观其容貌，看上去不像罗斯人。而东罗马帝国又是一个以希腊人为主体的国家。
也许是席上自己和麦卡兰德的对话被听见了。席上有人大肆讨论将本民族的人卖做奴隶，狄奥生气也是正常。
高文叹了口气，他得罪狄奥，或者说狄奥得罪他都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自己暂时也不会和东罗马做生意，狄奥也不一定非得从他那小小的伯爵领中路过。
想明白后，他也打算回房休息。找仆人借了个烛台，走回自己位于二楼的客房。可还没等他打开门，就听见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而房内又没有开灯，没有任何光线从门缝里透出。
小偷？多手的仆人？还是刺客？最后一个猜想让他无声地嗤笑了一下，高文目前还不觉得雇人刺杀自己有任何益处。
他的剑放在房间里，于是吹熄蜡烛，握住烛台放在身前做格挡，悄悄地走进了房间，预防着可能到来的任何袭击。
可是，在里面摸摸索索的身影怎么那么熟悉。
“加雷斯！”高文叫道：“你在做什么？”
加雷斯也惊愕地转过身，那时他正在抖着身上的碎叶和树皮。
“你翻阳台进来的？”高文走到阳台把头一探，外面是根粗壮的古藤，几乎蔓延到城堡顶端。
“嘘，不要那么大声。”加雷斯忙把他拽回了室内：“我慢慢跟你说。”
高文找把椅子坐下，又搬了另一把给加雷斯。他当然不觉得加雷斯可能会对自己作出不利的事情，要知道在小时候——也就是老高文伯爵和教会斗争时，为了避免可能到来的危险，他被送去亲戚家，也就是加雷斯的家族里和他们共同生活直到成年，虽然和加雷斯在血缘上是表兄弟，关系好得却像亲兄弟。
加雷斯谨慎地把那些树皮和落叶用布包着，扔进了壁炉里，又擦了擦自己的靴底，确保不会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完成这些工序后，他才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塔尔博特港吗？”
呃，来勾搭安娜.塔尔博特？
还没等高文想出一个比较得体的答复，加雷斯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大约两年前，我帮助押送货物前往伦敦的塔尔博特家族的车队抵挡强盗追击，然后认识了他们家族的管家约翰。就在前几天，约翰联系上了我，请我假装路过拜访，实则是调查老塔尔博特的死。”
“前几天？那时候塔尔博特还没死吧？”高文疑惑地问。
“生命垂危，准确来说。”加雷斯说，耸了耸肩：”但是实际上，有人正在谋杀他。约翰发现放在他房间里的圣水是有毒的，他拿去给狗喝过，由于圣水只是放在房间里，并不是用来喝，那种毒还很可能是挥发性的慢性毒药。”
“什么毒？”
“不知道，约翰说拿去给药剂师看了，但药剂师也分析不出来。无色无味，但更可怕的是，盛在银器里，银并不会变色。”
高文倒抽了一口气。“既然圣水是教会提供的，会不会是教会下的手？可不对啊，整个南威尔士，像塔尔博特这样虔诚的领主可是少有。教会要是想下毒，干嘛要毒他？”
高文想了想，问加雷斯：“是安娜.塔尔博特委托管家联系的你？还是他自己的想法？”
这两个之间可大有区别了。如果是安娜委托，就代表她知情并且想调查父亲的死因。而如果是老约翰……这个意思就是，不排除安娜对自己父亲下手，毕竟老塔尔博特的死亡，他的继承人绝对是最大获益者。这里面还有另一层隐藏暗示，那就是老约翰不完全效忠于自己的新主人，甚至在暗中调查她，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她。
“约翰自己。”加雷斯说：“并且请求我瞒着安娜.塔尔博特。”
老约翰究竟可不可信？高文皱起了眉，眼前浮现出老约翰那张仿佛腐烂果皮一样的脸。如果这位管家真正忠诚于老领主，暗中怀疑自己的新主人，作为为塔尔博特家的老人，这种怀疑想必不是毫无根据的。而倘若老约翰明知不是安娜.塔尔博特，却需要一个正义骑士来帮助他推翻自己的领主……这就很可怕了。
”刚刚我顺着外墙爬上了老塔尔博特生前居住的房间，就在正上方。怕被人发现，不敢落在一楼，只好先进入你房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说：“我还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在老塔尔博特的房间里，我废了好大劲才从地板缝里把它们抠出来。”
那是一个银盒，众所周知，是邪恶力量的良好绝缘体，至少教会这样宣称。
高文打开，那是一种闪亮的粉末，白色，有一点泛蓝紫，颗粒较小，暂时不知道是什么。“你怀疑这和巫术有关？”高文问，观察着这种粉末。
“是的。“加雷斯说：”毕竟寻常人很难找到这种东西，而巫师们有足够的奇思妙想。”
“等一下。”高文突然说：”我有一点想法。”
他用布隔着手捏起了一小撮，然后滴上了一滴水，那些粉末迅速地溶解在了水中，而水滴并没有变色。
“这很可能就是那种毒药。”高文喃喃自语，把银盒盖上，让加雷斯妥善收好。
有人事先撒一些这种粉末在老塔尔博特的房间里，而当修士们来为老塔尔博特祈祷，顺便泼洒圣水时，这种粉末就悄无声息地溶进水中了。加雷斯找到的应该恰好没被溶解。至于圣水容器里的粉末，可能是再次投毒的产物。又或许在泼洒圣水时圣水里早已有毒，这些粉末是水分蒸发后的结晶？
“看来我是不能久留了。”高文说：“等三个弥撒举行完后我就走。”不管下手的是老约翰怀疑的安娜.塔尔博特，是老约翰自己贼喊捉贼，某个心怀怨愤的仆人，又或是某个隐藏的巫师，塔尔博特港皆非久留之地。这期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暂时不是他能探究的。
不过这样的话，他也就不用向安娜.塔尔博特求婚了。
不知为何，高文心中竟松了口气。
加雷斯走后，高文躺在床上，仍在思考。塔尔博特家的床不够柔软，被子也粗糙，一翻身就听见木板咯吱咯吱的响声。他借着朦胧的月光注视着粗糙的墙面，才意识到上面全是雨水留下的霉斑。
这时他猛然想起一个一直占据着他的心灵的疑问——老塔尔博特的金钱，除了建设造船厂外应当还有剩余，它不用于修缮住所，不用于购置华服珠宝，也不用于提升武备，那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