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跳板刚一放下，杰兰特就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即使左手因被砍伤而无力地垂下。他太过激动，以至于双腿都在颤抖，或许也是因为庆祝胜利时不顾一切的奔跑吧。
狄奥站在船首等着他，双眼明亮而锐利，就连嘴角自然勾起的弧度都洋溢着喜悦。他走上前去，把杰兰特拉入一个令人安心的怀抱，即使后者现在浑身鲜血与臭汗。
“你看见我刚刚的精彩表现了吗？老大。”杰兰特贴在狄奥耳边问。他是双子星之一的指挥者，而不是罗宾森。这就像一个秘密，带着躁动和震撼般的狂喜。
“包括你那支空箭，男孩，你很好地领会了我的意思。”狄奥温柔地捏了一下他的肩膀，“男孩”、“孩子”“我的弓手”，狄奥总是喜欢这么称呼他们，即使他本身并不比长弓手们大几岁。
“现在。”狄奥一手拉过杰兰特，一手拉过罗宾森。“为你们的罗宾森骑士，还有新一任的第一百人队队长欢呼吧！”
欢呼声如同海浪般此起彼伏，伴随着尖叫，以及盾牌敲击的声音，跺脚声、掌声、还有桨手们的呼号声交融汇集。
杰兰特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完全沉浸在骄傲与自豪中。他的伙伴们簇拥上来，拥抱他，祝福他。狄奥与罗宾森交谈着，向他投来饱含着笑意的一瞥。
刚刚结束的战斗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先是用诱导射击令对方放松警惕，经过三轮射箭，敌方主舰基本上是一片火海，两支双子星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撞击主舰，随后与第二支船进行接舷战。
这也是狄奥为什么不让罗宾森领导另一支双子星船的原因。他在战前发表的演讲中撒了个小谎，那就是威尔士的长弓手们作为弓手是顶级的，但是在步兵，尤其是海战步兵方面才刚刚入门。没见过血，没开过刃，甚至第一次出海，自然会怯场。
而以劫掠为生的雇佣兵在杀人这一行当上，走的比他们远得多。跳板一放，两边完全是近身白刃战的状态，更何况三轮射箭之后，弓手已经略显疲惫，如果正面对抗势必被压制，这不是战略能够弥补的。
于是他将经验丰富的骑士侍从们分列两舰打前锋，并趁着撞沉第一艘舰的士气速战速决，因为一旦作战时间过长，剩余的敌方舰队就会追上，将他们包围。
在少胜多的战争中，人数优势小的那方容错率也小，必须步步为营，方可扭转乾坤。
而在拿下第二艘舰后，狄奥无视了士兵们汹涌的战意，命令他们迅速撤离，而桨手也放慢了速度，与追逐他们的剩余三艘舰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种“防守—反击”的战略是狄奥所青睐的，越接近成功，就必须越发稳重，不能被冲昏了头脑。
他不在乎这场仗是否打的好看，优秀的战役并不以震天动地的声势所衡量，那是外行人的看法。以最小的损失，夺取最大的收益，这才是一个好的统帅应当做的安排。
更何况已有近十人阵亡，约二十人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狄奥利用战船轻便的优势将剩余三艘船隔开，在短暂休整后，反复对其中一艘船平行射击。反正火油与箭矢管够，剩余的雇佣兵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伙伴所在的船只被蔓延的火海吞噬，最终选择了投降。
出来时两艘，回去时四艘，这个战绩还不错。狄奥满意地清点着自己的战利品，数以百计的锁甲，头盔，剑，盾牌等武器，黄金，胡椒，满船掠夺而来的毛皮，马匹……果然发战争财是达成巨富的最佳方式。
虽然这些战利品属于高文伯爵，这个净会倒帮忙的威尔士混蛋。
狄奥用十一抽杀的方式处死了一部分雇佣兵，将他们的尸体悬吊于港口，剩下的打算全部赶去煤窑做苦工。
如果不是罗马皇帝康斯坦丁废除了十字架刑，狄奥发誓自己会将所有的战俘沿着阿梵河钉死在十字架上，即使尸体朽烂不堪也不会取下。
过往的船队将会明白这一讯息——格拉摩根不容冒犯。
……
当高文回到塔尔博特港时，他几乎要蒙圈了。
蒂埃里，这个奸商还没走，几乎是讪笑着第一时间跑到港口迎接他，嘴上胡乱说着些感谢的话。所有过往的人看见高文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视线，带着恭敬与恐惧。守卫挺起胸膛严阵以待，商人秩序井然，就连推搡这样的大幅度动作也不敢做了。
薇奥拉.特里斯坦跟着他蹦下了船，小姑娘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泼，自然不知道港口的这些景象是异常的，只是以为高文威望很高，领民敬佩。她身上套着一件合体的苔绿色羊毛长裙，斗篷是与之相配的浅黄，这是来自高文的赠礼。用特里斯坦的话来说，就是她从未拥有过这样“昂贵而淑女”的服饰。
自然是妇女之友加雷斯哄好的特里斯坦。他们在购买了足量奴隶后返航，沿途加雷斯一直照抚着特里斯坦，两人谈天说地，都已经到了互称教名的程度了。也是加雷斯在高文授意下邀请特里斯坦，康沃尔国王的侄女将秘密在格拉摩根客居一段时间，直到她与马克王的关系缓和，或者有其他去处。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自称罗宾森的骑士出来迎接，与高文交谈着，后者的眉头紧紧皱起，有舒缓了下来，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还带着一点喜悦与无措。
“把悬挂着的尸体取下来吧，不要吓到我们的客人。”高文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去和狄奥商量一下吧，如果他同意了就这样做。”
“客人”指的自然是特里斯坦自己，那悬挂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还有狄奥这个人，连伯爵，这位格拉摩根最大的领主都要与他商量着行事，他又是什么身份？
特里斯坦再次检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她确定自己没有在亚瑟王的传说中听到过。
她最终还是见到了这位大人物，在晚餐时。
直至所有人落座，他才姗姗来迟。而当稳健有力的脚步在走廊时响起，特里斯坦敏感地抬起头，看了过去。
首先出现的是厚重斗篷的一角，到简洁的靴子，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羊毛长袍，满目的金丝银线——但当特里斯坦一看到对方的面庞，她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再也转移不开。
那是何等一双眼睛，仿佛汇聚了明月的光辉，就连照亮大厅的烛火也为之黯淡。但那双眼却盛满了醉人的笑意，与脸颊上孩子气的酒窝相映成趣。过高的眉峰，挺拔的鹰钩鼻，这些本应充满着攻击性的特征被嘴角勾起的弧度所化解，无论任何人见了，恐怕都会认为他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吧。
他身量不算高，不是加雷斯这样的“第一眼美人”，但越细细品味，就越能察觉他的美。
或许他与高文相类似，特里斯坦忍不住想。庇护她的伯爵有着一头张扬的红发，但眉目是收敛隐忍的，如果说狄奥是锋芒毕露的出鞘之剑，那么高文会是一副朴实无华的剑鞘，老谋深算，暗藏杀机。
传说中，梅林曾问亚瑟王，“剑身和剑鞘你更喜欢哪一件？”
亚瑟王答道：“剑身，因为它无比锋利。”
梅林说：“你要知道，配戴王者之剑的剑鞘者将永不流血，因此要保护好剑鞘，随身携带。”
失去了剑身，剑鞘为无用之物：而失去了剑鞘，剑身过刚易折。
多年后，当特里斯坦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狄奥时的所思所想，惊讶地发现这简直是预言，或许命运之神有时会悄无声息地给予人类启示吧。但现在的特里斯坦还没有成为未来的“不列颠之狮”，仍只是一个如丧家之犬般的怯懦女孩。
她为了掩饰紧张，抿了一口酒。看着狄奥微笑着与在座的所有人问好，在高文旁边落座——席上次重要的位置。
她看见高文与狄奥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交织，前者略有些躲闪，而后者乘胜追击，嘴角的弧度悄悄上扬，以一个俏皮的眨眼结束了他的探究。
特里斯坦低下头，没有选择继续去看。深藏不露的高文伯爵与神秘登场的不知名人士狄奥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暂时不想了解。
知道太多并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