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月后，估计会有一批爱尔兰人加入你们，但不是训练长弓。”一次训练结束后，狄奥把长弓手们留下来集会，轻飘飘地丢下了这个爆炸性消息。
一瞬间，下面跟炸锅了似的，全都交头接耳了起来。如果英伦三岛有鄙视链的话，爱尔兰人肯定是最受歧视的，那是一片与英格兰和威尔士都相隔绝的土地，偶尔来到的爱尔兰人不是奴隶，就是被迫漂洋过海的流寇。
现在爱尔兰大部分地区被英格兰人控制着，爱尔兰人名义上承认了国王的统治，但还存在着不少自封“国王”的村长，在广袤的土地上互相劫掠战斗。但菜鸡互啄，越啄越菜，不少爱尔兰地区的落后程度到了令英格兰人与威尔士人也啼笑皆非的程度。
狄奥没有说话，踱着步等他们说完。或许是希腊文化的影响，他一直把军队看作一个公民集体，比其他雇佣兵领袖更热衷于让手下的士兵自由讨论。
等他们都安静下来后，狄奥才向他们明言利弊。对于格拉摩根现有的领土与人口，补充他民族兵源是一个较好的选择，更何况爱尔兰奴隶相当经济实惠。而倘若战争来临——它已经时时刻刻在发生了，即使现在南威尔士偏安一隅，国王尤瑟也已经出兵支援苏格兰，与劫掠的维京人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如果战况不妙，格拉摩根势必会被卷入。反正迟早要合作，还不如提前适应。
更别提他知道高文还有别的打算——将多余的人口用于工业建设，不论是建设道路还是港口，都急需提上日程。狄奥不会忘记当他提及比萨的造船厂时，高文那两眼放光的神情。只有财富和高速运转的基础建设才能支撑起一支雄健的军队，可惜他穷兵黩武的国家早已把这种理念抛之脑后，依仗熊熊燃烧的海洋之火屠戮来自远方的敌人……但帝国的疆土却越来越少，不是吗？
但狄奥没有告诉长弓手们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长久地留在南威尔士。即使阿尔伯特.高文大度地给予了承诺，并且一次都没有干预过他的训练，但狄奥还是有一种蜜月期要结束的预感。这或许是经验而谈，有领主用重金将他祈求而来，视他为拨乱反正的救星，却一直在干扰他的战术实施与人事安排。最后等待狄奥的只会是雇佣终止，以及一段新的旅程的开始。一支军队不能拥有两个上帝，而他不会让步。
他不能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因为狄奥承诺过，他退出竞争。
他与高文的交流越来越少，也许是机缘巧合，又或许是后者太过忙碌。狄奥只能假设比起那些领主，高文有足够的远见接受军政分离的模式，即使它往往适用于统治广袤的帝国，而不是格拉摩根这样狭小的穷乡僻壤。
他是怎么突发奇想要给一个连砖头都没见过的野蛮人打工的？在发现格拉摩根连砖厂都没有，搭建房屋全靠更原始的木头和石头，或者拆除罗马人留下的遗迹，狄奥差点掉头就走。还有一下雨就泥泞不堪，荆棘丛生的道路，这真的不是《高卢战记》中描述的部落生存状态吗？商路如何畅通，军队如何行军？
狄奥只好翻着白眼让希腊工匠过来，当然，这不是免费服务，他收取高昂的中介费，这也是他发现的积累财富的新方式。
反正狄奥在地中海沿岸也拥有相当庞大的产业，把资本投入到不列颠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
狄奥发现自己越来越沉迷于浴池，尤其是当新的地龙系统装好后。
即使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浴池仍能保持长久的温暖，甚至是轻微的炙烫。她靠在池壁，打理自己过长，又因为浸湿打起了结的长发。
反正现在夜半三更，怎么会有人呢？
她仍然在思考着军队的人事变更。杰兰特和他的伙伴，长弓手们最突出的一部分。狄奥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耐心和毅力打动了她，她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听话。而狄奥通常不会打击士兵们的热情，只要用在正确的地方。
比起如行尸走肉，畏惧她像畏惧神明的埃及奴隶，不列颠人似乎更乐意和主帅保持亲密关系，他们对鼓励或者打击的反应更加剧烈。这是一个好现象。
除了精英长弓手外，第二批青年长弓手还正在培训，大约也有几百人。不过相比已经被挑拣出来的三个百人队，他们更像是农奴，而不是成为专业士兵。毕竟她还是要给高文留些人用来种地或者务工的，不能为了提高武备干扰格拉摩根的日常秩序。
狄奥拢了拢头发，将它们从上到下一点一点拧至半干，该离开了，今天的月相记录工作还没完成。不过想是这么想，刚将肩膀探出水面的她立刻感到一股寒风吹过，又缩了回去。最终，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狄奥还是把后脑勺搁在了池边，舒舒服服地继续泡了起来。
与此同时，高文正躺在床上，他又失眠了。卧室上方的屋顶当然已经补好，但是他忍痛铲掉了油画，找普通工匠随便粉刷了一下了事。经过计算，寻找一个还算会画画的画师修补这个房顶要至少十磅，而且最后出来的效果不一定好。
盯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高文久违地感受到些许不适应。
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新装的地龙果然很实用。明明今年的温度和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裹在被子里的他却被闷出了一身汗。
去提比略之窟里泡个澡吧。高文拨了拨头发，烦闷地想，反正也睡不着，要是实在难受大不了明天补觉。
他随意披了件呢绒斗篷，趿着鞋下了楼。尽管为了安全问题，城堡常常修建得错综复杂，和迷宫没什么区别。考虑到舒适性问题，还是把浴场安排在了离居住场所极近的地方。
但刚踏入门槛，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不远处是一双鞋，难道还有人在？
高文一抬头，就在影影绰绰的蒸汽笼罩下，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等她转过来，高文更是僵硬得快要窒息了。
如出一辙的眉眼，那顽固的鹰钩鼻，这不是狄奥还是谁？
更别提伫立在他的面前的是一个全然赤裸的狄奥——从头顶到脚尖，她什么也没穿。
高文愣在原地，看着狄奥咧嘴一笑，勾起衣服款款离去，比窝在木桶里的第欧根尼*（1）还要自由奔放。
……
高文连夜逃跑去了卡迪夫。
当加雷斯找到他时，高文正窝在酒馆里，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几乎能称得上是l烂醉如泥。
“嘿！表哥，你醒醒。”加雷斯轻轻拍打他，怕被吐了一身。“你该回去了！罗安达跟我说你的砖厂要烧出第一批砖了。”
“反正有人盯着……”高文仍然趴着，声音轻得像喃喃自语。“我要去一趟爱尔兰……买奴隶……最好是去欧陆，欧陆的雇佣兵总是好的……”
“那你去啊，在这里喝酒算什么事？”加雷斯莫名其妙。
“只是不小心……我其实还好。”高文说，克制住打酒嗝的欲望。加雷斯猜测他想说的大概是不小心喝醉了这种事，但喝酒怎么能随便喝醉呢？酒后吐真言可是政治泄密的最佳途径啊！
但高文其实酒品很好。他喝醉后就是头疼，胃也疼，趴在桌子上，面对加雷斯的询问一言不发，像死鱼一样不愿动弹。
“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解决呢？”
“你解决不了……她，不，他……”说多错多，高文干脆不说了，继续装死。
又是“她”又是“他”的，他表哥这是彻底糊涂了。加雷斯直接把他扛起来，尽量不要压迫到腹部：“我陪你去爱尔兰吧，你这样我很不放心。”
去就去呗，高文也懒得回答他了。他仍然被狄奥的问题所困扰着，狄奥是个巫师这件事他早就猜到了，甚至对于她在安娜.塔尔博特的弑父行动中起的作用也大致了解一二。
他真正纠结的，是狄奥的性别。
无论是他本身就是女性，还是他其实是男人，却喜欢变出女人的样貌，这都是个坏消息！
注释：（1）第欧根尼：根据传言，这位古希腊哲学家通常半裸着躺在地上，并且认为人不需要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