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春天的日光里，罗斯抬起头看着如同阴霾般耸立在暗影中的格瑞玛堡。他讨厌这座城堡，生长在别墅和庄园之间的罗斯·科迪，比任何一个贵族都厌弃生活在城镇或堡垒内的日子。他的脸色从小到大，都带着富血的红润，红红的水果那般。‘面色苍白无力’和这位贵胄间的距离，好似太阳和月亮。
他的腰间挎着漂亮的骑兵长剑，但是并非结实可靠的手半剑，更多的时候，这把礼仪剑代表指挥与荣誉。真正的武器，是现在挂在马匹两侧的钉头锤与便携轻弩。想必整个苏诺，只有他和他的弃誓者骑士们会这般打扮。在军队中如日中天的威望，让这位骑士获得空前的追随者。
“要是里昂能看到这一幕，就再好不过了。”西蒙斯欣慰地看着如今羽翼丰满的骑士，仔仔细细端倪着，好像在打量圣神的杰作，“当年那只哭哭啼啼的小雏鸟，现在能够像鹰隼般张开翅膀。”
罗斯看着这位年近半百的老游侠，忍不住也指着西蒙斯泛着银丝的头发笑了笑：“你说这话的时候，真的好像我爹。”
“像你爹又怎么样，老爷子临走前可是好好嘱咐的我，看着你别做傻事。”西蒙斯呵呵呵呵地笑着，周围士兵们在修整攻城器械，朝城墙上的守军施以肮脏的慰问，游侠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也只有罗斯能听得见，“可惜，他所托非人，我在年轻的时候，做过的荒唐事不知道比你多多少倍。哈哈哈，叫老王八蛋看着小王八蛋？”
罗斯也忍不住跟着捧腹笑了起来，眼泪都在眼角打转。只有真正的骑士和战士懂得这笑容的含义，也只有他们知晓，怎么吞下辛酸与苦楚作为不竭的食量。扭力投石器发出吱吱呀呀的转动声，不过多时，一枚石弹在数人的操控之下，将石弹射得过远，翻过城墙跳进城堡内部去了，空赚得城墙上一阵惨叫。
“说真的，等回到提卡颂，你和莱森退休吧。”罗斯发出了真诚的提议，这位失去了许许多多的骑士，已经无法容忍更多的朋友和亲人倒在自己面前，“我会送给你们整整一大块土地，让你们当大地主，每天看着农民干活，自己想吃什么吃什么……”
西蒙斯笑得眼睛都弯弯着，直到罗斯说完，才摇摇头，认真地瘸瘸拐拐走到骑士的身前：“不，就像你答应我的，我们要把整个北海从诺德人的手中解救出来，只要你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里昂·巴赫，没有忘记罗瑞安骑士，那么我就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我看不到那一天为止。如果你不是有意侮辱，那就不要再提了，孩子，人各有命。”
罗斯张大了嘴，想要辩解些什么，但他知道，所有的劝说与期许都是空谈，就像没有人能违拗钢铁，也同样没有人能违拗这个埋葬往昔的老游侠。毕竟，每个人都为他的道路，选择了属于自己的故事啊。
终于，在第四声令人牙酸的扭力投石机抛射的声音中，人们惊呼着，看到那城墙的扩展楼斗如同被打碎的木制玩具，带着稀里哗啦的人体和木屑碎片掉落在地。城下的弃誓者大军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对城墙的怒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倘若那脏字拥有箭头，想必城墙上的所有守卫都已经成为了箭靶。
“士兵们，潘西以为我们是群破破烂烂的乞丐，现在我们把他们按在河里，剁下来了所有的脑袋！”罗斯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力量在此刻奔驰的马匹上，持续注入自己的心脏，让他能够对那些兴奋近乎无法自已的骑士和士兵发出吼声，“冲进格瑞玛堡，让我们在领主大厅里，清点我们的战利品和光荣，圣神庇佑勇敢者！”
“前进！”
弃誓者的军队们在投石车和绿林弓箭手、正规弩手的保护下，仿佛蔓延开来的层层人墙那般，向着格瑞玛堡的城墙发起山呼海啸的冲击。攻城塔车在民夫们卖力的推动下，缓缓靠拢向城堡。那些箭无虚发的绿林弓箭手被罗斯·科迪赐予了更好的武器，修整了原本破破烂烂的长弓，并被许诺以无罪身份和能够养活自己的土地，恨不得一分钟射出三百发长箭。
格瑞玛堡的弓箭手和弩手在挡板棚顶下和敌人对射，然而效果非常糟糕，他们在人数和士气上被完全压制了，甚至有些射手故意损坏武器好逃避作战。哪怕那些格瑞玛堡军士拿着鞭子抽打，也无济于事。还没有靠近城墙，被箭雨收割的格瑞玛堡人就比弃誓者们多了不少。
罗斯骑着马，和他的骑士们巡视着大军的每一个角落。而格瑞玛堡的骑士们脑子也非常好使，根本没有考虑过自杀性袭击的可能。这让罗斯感到非常无趣，他甚至都想好了，怎么拒绝投降，并说服战士们毫不留情地处死这些叛军的骑士们。不过既然这样，可能某些骑士会因为他明智的选择保住小命。
突然，城门在措手不及的士兵们面前敞开，吊桥轰然放下，甚至差点砸死一个抬着梯子的士兵。弃誓者步兵的攻势为之迟缓。过了半晌，看见箭雨和投石机都不再发作，一个颤颤巍巍举着白色谈判旗帜的扈从才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我们投降，我们投降，斯蒙男爵被你们的投石机砸死了，别打了！”
罗斯人都傻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座歪歪扭扭的扭力装置，这种神奇的事他只在古代卡拉德帝国的战争中听闻过，然而那是数十架蝎弩、弩炮、投石车的功劳……圣神的荣耀与光辉在上，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听我命令，立刻冲进格瑞玛堡，缴械者不杀，不肯投降者杀无赦！”不管怎么说，这位中了大奖的骑士还是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胜利属于我们！”
几名欢呼的骑士率先策马冲进了格瑞玛堡，没有罗斯所担心的陷阱和埋伏，很快这些家伙就拿着不少缴获的武器又跑了出来。在罗斯的默许下，其余的骑士也欢呼着进城挑选属于他们的战利品。倘若在以前，罗斯一定要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伤害到无辜者……现在，谁又在乎呢？
战争，让所有人都不再无辜。
话虽如此，弃誓者大军还是对几乎不战而降的格瑞玛堡保持了相当的风度，不少被劫掠的私产被还给了私人，骑士和军士们的投降与再次效忠，罗斯也纷纷笑纳了。现在的格瑞玛堡男爵的长子在帕拉汶接受教育，整个家族都参与了潘西的叛乱，被罗斯毫不客气地剥夺了继承权。
“求求您，仁慈些吧。”当卧室里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跪在罗斯面前的时候，全副武装的男人终于感到内心颤动了些许，“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他是斯蒙的骨肉，但他才七岁，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七岁的男孩痴痴傻傻地被母亲捧在怀里，那一刻，罗斯看着满面泪水的女人，几乎就要张口接受了。然而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肩膀，莱森怒目圆睁地看着这位祈求一切的女人，大声怒吼着：“七岁，七岁已经明白什么是仇恨，什么是复仇，绝对不可以……”
“谢谢，莱森，但是我有我的判断。”罗斯单膝跪在地上，拒绝了军士长的好意，对那个无法理解当前发生了什么的孩子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德怀特，大人。”小男孩颤颤巍巍地看着罗斯，两只眼睛红的像是兔子一样，“您是罗斯吗？是您杀死了我的父亲吗？”
罗斯默然，但半晌之后还是认真地抬起头来，对孩子说道：“是的，是我。”
“哇哦。”他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无法掩饰的仇恨在脸庞上跳动，奶声奶气地质问着罗斯，“那您有父亲吗，他怎么了，要是他被杀了，你会怎么样？”
“德怀特！”女人拼死捂住德怀特的嘴巴，连连向罗斯道歉，“对不起大人，我会向他解释这一切的……”
莱森摇了摇头，叫除了三位维兰部落诺德护卫以外的其他人都滚出房间，握住了德怀特母亲的脖子，无视了男孩带着哭腔的扑抓：“罗斯，记得，你的军士长犯上作乱，私自在夺取战利品的时候，杀害了斯蒙男爵的家人。于是，他被你关了禁闭，知道下次作战前都要接受鞭刑、悔悟过错。”
鲜血喷溅在罗斯的脸上，这位伯爵之子流着泪，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复仇之火，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