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柠的头上已经满是汗水，机油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现在的她和之前没心没肺的学姐形象一比，简直判若两人。
王子柠的麻花辫被盘在了头上，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她身上的衣服换成了技师才会穿的肥大工作服，属于少女的纤细也被布料层层包裹，隐秘其中。
“你刚才一直叫一个人的名字。”王子柠头也不抬，手里忙着义肢组装。螺丝钉和扳手凌乱地摆在王子柠的手边，她擦了擦脸，手套上沾上的油污也蹭到了脸上。
“你之前和我说过一件事。”王子柠还记得，“你的义肢是你大姐安装的对吧。”
“葡月？是这个人？”
艾迪点了点头。
“那她现在在哪里？”
“失踪了……又或许不是……”艾迪的脑海里雀恩的影子和葡月大姐重叠，相同的眉眼却让艾迪百般陌生。不会的，葡月大姐不会干出那种事的，那么温柔地她……
机械表皮接合的声音稍许刺耳，让人难免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见到了一个很像葡月大姐的人。”艾迪接着说，眼皮低垂，却遮盖不住艾迪的思绪。王子柠认识那种感情，她也曾有过。那是一种思念，割不断，剪不开。一份黏连在这里，另一份记挂在远方。
“像不代表就是她。”艾迪在雀恩那里竟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那是一个否定，来自艾迪的心，它还握着那画了红叉的毛笔。上面的红色并不算是墨水，甚至还带着缕缕腥气。
有一部分人，他们爱极了用否定的方式遮盖自己的忧伤，用不相信来逃避自己的现实。也许是不够坚强，又也许是缺了一份认清现实的勇气。
不够坚强和缺乏勇气，其实并不算同一种弱点。不够坚强，是对人。缺乏勇气，是对事。不够坚强的人生来就是胆小鬼，不敢面对每一件事。而缺乏勇气，则是不肯直面某个障碍和困难。
他们不同，但总有一个理由在他们面前最行得通―否定某个不愿承认的现实，强行代入自己的想法，从而求取心灵上的安慰。
艾迪很坚强，他从来不会惧怕任何人的挑战，但他却缺乏勇气，成了否定事实的第二种人。
这种人最擅长一件事，那便是自己欺骗了自己。明明有能力去认清一切，却仍然不肯踏出那一步。
“我知道的。”王子柠听懂了某些言外之意，陷入了深思。
短暂的五分钟里，艾迪和王子柠一个人躺着，一个人组装着。心里都有不能对外人言说的话，一阵风钻进了窗缝，吹开了窗帘。
外面好像有乌云阴过来了。
艾迪和远方的雷声一起打破了沉默，他实在没有办法去接受这异常沉闷的学姐。能让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安定下来，一定是发生了某些事。
“学姐你现在怎么了，这个样子……我有点害怕。”艾迪明明之前并不喜欢王子柠夸张的性格，但比起现在王子柠这个模样，艾迪宁愿选择她在傻笑。
“工作时分，现在在状态。”说的好像之前的王子柠一直不在状态一样。
“我只是不太愿意把生活过的太认真罢了。”
王子柠的这句话，艾迪顺便总结了一些学姐的态度，疑惑迎刃而解。
“学弟你也发现了吧，我和姐姐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艾迪自然是知道的，比如上次历历在目的扣分事件。
“姐姐她就是把生活过的太认真了。”王子柠又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王子桓！”
这句脏话可是王子柠独有的专利，也是王子桓会长一直想一巴掌扇死自己妹妹的原因。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羡慕你。”王子柠说道。
“羡慕我哪里？没了小臂和小腿？”艾迪开了个玩笑，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好让人羡慕的地方。相反，他倒还羡慕王子柠有健全的四肢。不必担心损坏和保养问题，可以用真正的手指去摸到别人的脸颊。
艾迪的手脚因为安装义肢的缘故，早已经忘记了脚掌真正踩在地上的感觉，那些只是靠着神经电流信号操纵的金属，永远无法真正意义上代替肉身。
“是你和葡月大姐的关系，我很羡慕。”
“难道你们姐妹不是？”
王子柠摇了摇头。“我们是从小打到大的，没有一天，我们家里有和平日子。”
“你父母不阻止吗？”作为和两个姐姐相处甚好的艾迪，并不懂王子柠的那种生活。
“他们打的更凶。”一句话，了结了艾迪的问题。
“他们两个性格完全格格不入，吵架无非家常便饭。有时是父亲带头吵，当然，有时母亲也这么做。”
“抱歉……我没有那种体验……”艾迪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他从未目睹过亲生父母吵架的样子，自然也并不懂如何去理解王子柠的心境。
“我的姐姐像极了我妈妈，生活一丝不苟，家教严明，规矩至上。”王子桓受到了基因极大的熏陶，经历过她扣分的艾迪，能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性格。
艾迪没有一个严厉地母亲，却拥有一个重规矩的父亲。
“这点听起来很像我父亲，他的情况也是这样。”艾迪如是说。
“感觉如何？”
“还好，我很听话的。”
“我以为你会很讨厌这种性格的。”男孩子都有过某种程度的调皮捣蛋，这是王子柠的亲身体验。“他们总喜欢说一不二，还总觉得自己都是对的。”
“不，我很少见我父亲，他太忙了。”
“原来如此……”王子柠修理累了，靠在了窗边，伸了个懒腰，捏着酸痛的肩膀。
“我猜……”艾迪躺在床上，仰着头看学姐。“你的父亲性格该不会和你一样吧。”
“你还真猜对了。”王子柠苦笑，“我父亲是一个喜欢自由自在的人，只要不触到违背道德的眉头，我父亲基本是不会管的。”
“所以他们经常会为了我们姐妹的教育，争吵不休。我们的母亲，希望用她的方式去教育我们，让我们成为优秀的人中凤。但我的父亲并不同意，坚持让我们做两个普通的女孩子。”出人头地和自在普通，一人拿着砝码站在一端。父亲那里是王子柠，母亲那里是王子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