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山棍法一出，挟着开山之势，几乎是紧贴着年轻僧人就这么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棍法盛威之下却章法井然，不忘锁死左右生路，年轻僧人方才向后一避，此刻已然挨到墙角，避无可避，只得正面接下这一棍了。
如果真得能接下的话。
禅杖正正劈下，不大的客栈里尘土飞扬，木质地板的碎屑夹杂着多年未曾清扫的灰尘四处弥漫着。
红衣僧皱了皱眉头。直到最后一刻那年轻僧人也没有挪动地方，因此这一禅杖下去也是正正的，不曾偏离分毫。然而这一击下去手感却轻飘飘的，完全不像是打在一个人的身上，倒像是打破了一个水袋子。
尘土散尽，红衣僧定睛一看，眼前除了满地狼藉便只有自己的一根禅杖，哪里还能看见年轻僧人的身影？
红衣僧四处张望着，搜寻着那年轻僧人的身影，然而以他的目力，竟完全无法找到对方的所在，甚至连气息也完全感应不到，那一瞬间年轻僧人仿佛整个人一下子消失了一样。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正当疑惑之时，客栈里有人轻轻惊呼了一声。
禅杖末端九枚金环不安地颤动起来，仔细看时，周围竟有丝丝黑气聚集着，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丝丝似曾相识的气息。
红衣僧人神色一凛，正待收回禅杖，那黑气却仿佛察觉到他的意图一样，迅速盘旋着升腾起，那禅杖仿佛一下子重了千斤，红衣僧双手一沉，差点一个把不住将其丢在地上。
咫尺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笑了起来。
“监院大师果然膂力过人。”
红衣僧猛地抬头一看，眼前升腾的黑气晃动了一下，化作一个人形。
聚而成形，散而归之太虚。这是他之前甚至都未曾想象过的境界。
玄澄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刚才他还确信能够顺利地解决这件事，即便会有些坎坷，以他的资质，他的修为，他不相信这江湖上行走的人里面能有多少有能力从他手下逃掉的人存在。
但现在，他不再那么确定了。
是妖术，肯定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妖术，区区一个毒罗刹，几年前被扔出少室禅院，靠自己的一时心软才存活下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远超自己的境界？
没错，这一定是什么妖术罢了。
红衣僧手中吃劲，却仍未能撼动禅杖。
“开山棍法，七十二绝技棍技最为刚猛霸道的一式，配上这九环金光禅杖，走遍天下武林正道也未必能有几个人能当其锋锐。”年轻人轻巧地立在禅杖之上，双手合十，点了点头。只是在说道‘武林正道’这个词时，嘴角却不经意地动了动，似乎要绷住什么。
而年轻僧人接下来的话，让红衣僧几乎要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或者说，理性驱使着他不要思考，不要思考，以免多年以来建立起的那些重要的东西一瞬间崩塌。
“玄澄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武林正道的过家家游戏还没玩够呢？”
年轻人抬起头来，云淡风轻的脸上仿佛拨开云雾见青天，天真而灿烂的笑容却让红衣僧额头上冷汗直冒。
半晌，红衣僧才艰难地开口。
“过家家？你到底再说什么混账话……”
话未说完，红衣僧眼睛瞪大了。
年轻僧人一手拨开胸前的衣装，胸口赫然纹着一柄漆黑的，制式古怪的剑。
红衣僧一眼认出了那个记号。
“暗剑盟？同真，你为何要加入这个不入流的邪道？”
武林中既有正道，相应地，也有着数不胜数的，大大小小邪道，暗剑盟便是其中之一。
本是非常不起眼，非常平凡的一个邪道，平日里也不参与武林中大大小小的纷争，只是做些人口贩卖，赌场妓馆的黑道生意，偶被正道武林人士撞见也只是四散逃跑而已，完全就是一个不能更不起眼的邪道组织，甚至连它的名字‘暗剑盟’，都是那么的平凡，很难让人去留意。若不是玄澄这般心思缜密的人，但凡有些修为的武林人士便不会费神去留意它。
但为何眼前这个随意将慕容家屠门的少年会与这个组织有所牵连？
“看来玄澄师兄心中存疑？但说无妨。”年轻僧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还踩在红衣僧的禅杖上，轻巧地一跃，从一旁跳了下来。
红衣僧冷哼一声收起禅杖。
“我道你这些年来有些长进，却不想加入了暗剑盟这等不入流的门派。”
听到这话年轻僧人也不生气，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他略一斟酌，似乎再考虑怎么措辞。
“不入流？这可怪哉，暗剑盟虽被认作邪道，存在了这么些时日，却也未见其衰败，反倒有欣欣向荣之势，如何不入流？”
“哼，那只是过于不入流，未曾入了正道人士的眼罢了，若是一再执迷不悟，以致引起公愤，莫怪惹来灭顶之祸！”
年轻僧人有些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你们正道武林视生命如草芥，见到你们口中的邪道即刻处决，曝尸荒野，何曾眨过眼？”
“降妖除魔，乃是正道本分！”
“不错，这正是你们的信条。但杀了这么多邪道，曝于荒野的尸身中可有我暗剑盟的人？”
玄澄心下一阵清明，盘算半晌。以他的了解，似乎的确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说过这些暗剑盟的人被剿灭，每当正道人士意欲出手，这些人，总会如同他们不起眼的门派一样，不起眼地消失掉。仔细想想，每次听说暗剑盟的事情，无一例外是‘邪道畏惧，四散而逃’的结局。甚至没有人去怀疑，在这武林中已有了太多的纷争，太多的派系，人们浮躁地快意恩仇，没有时间去在意这些‘宵小之辈’。
年轻僧人还在继续说着什么。
“小僧幼年时，家中尚宽裕，每与玩伴们在沙坑里嬉戏，家中大人只是远远看着，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乱子，也不会来横加管束。甚至会主动腾出这场地，供我们玩耍。”
那恶名昭彰的毒罗刹此刻仿佛一个孩童一般，沉浸于往事之中，回忆到动情处，眼睛里甚至还会闪烁着光芒。
“记得小僧四岁那年，一长工家的孩子经常与小僧一道玩耍，其乐融融，小僧至今仍能忆起他的音容笑貌。”
“有一次我们在院中戏耍之时，他不顾小僧劝阻，因着好奇，擅自突入家中禁地，以致家中族长震怒。”
毒罗刹回忆至此，有些神伤，抬起头来看着红衣僧。
“玄澄师兄可知这后事如何？”
然而红衣僧却未作答，手中渗出的汗水几乎要让他无法握紧禅杖。大门不知何时被关紧，小小的客栈内，血腥味呛得他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结果啊。”
年轻僧人垂下了眼帘。
“结果小僧之后再也没看见过这位儿时的玩伴。”
昏暗的客栈里，隐约立着零星的几个人影，方才还在桌上一边看热闹一边喝酒吃肉的武林看客们，此刻几乎全部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何时静静地断绝了气息。
PS:断更了三天……实在抱歉m(_ _)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