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玉霜霖！
对于此处出现的人是她，汤子期虽感惊讶，但也在意料之中。
她此前始终对玉霜霖抱有一丝希望。玉霜霖是雪咏泽投身月见石时在场的几个人之一。在秘术上，玉霜霖从章青含那里继承很多。章青含死前，一直在钻研着月见石，他因此而死时，玉霜霖也守在他身边。
只是之前雪咏泽对玉霜霖心怀抵触，甚至在霜木园地下碰面时还差点杀了她。玉霜霖对她的试探也一副不予配合的态度，加上其他事情盘根错节，汤子期便暂时把此人放到了一边。
此刻玉霜霖的现身和雪咏泽的说法，让她看到黑暗之中隐隐的光亮。
“所以，雪咏泽，你们发现了什么？”
“让我离开你的方法，也是，让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雪咏泽松开她，他的长袖挥过，转瞬间天地失色，枯林隐没，金色的微光自天际漫起，浸染了高天层云，而脚下是茫茫无际的万顷碧波。玉霜霖挡了挡眼睛，掩饰着目光中的讶色，显然对于这种急速的场景切换还没有适应。转眼间，他们立足在这片海水中央的灰白礁石上，礁石上别无他物，只有两具骸骨。
陈年的骸骨，受到海水的长年冲刷，显得潮湿而光滑。可以看出有一具是男人，它非常完整；另外一具娇小，没有双腿，长长的尾骨昭示了它属于一名女性鲛人。它只有半侧。
“这是……什么？”汤子期低呼，“他们是谁？”
她本不该为这个世界的任何奇异之物感到惊异。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两具骸骨让她感觉到极大的不同，似乎它们具有某种……实质，而不仅仅是雪咏泽构造出来的幻象。
雪咏泽用脚随意地拨了拨其中一具骸骨：“他们都是引子，让我离开这里的引子。”
“离开月见之境？你确定可以？”汤子期向雪咏泽说，目光看着的却是玉霜霖。
她对此有不少疑虑。雪咏泽一直想要逃脱这个牢笼，在她出现之后，他们想过各种各样的法子。她甚至去过当年帝弋等人发现的那处寰化星脉，想要找到些可利用的东西。然而没有。那里的寰化之力已经干涸，没有什么残余。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吸干了池子里的水一样，只留下一片死寂。
她和汤罗一直没有太多头绪。玉霜霖纵然得到章青含的真传，又真能扭转这命运吗？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玉霜霖道：“汤姑娘，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你要知道，包括咏泽殿下，一共有三个人的精神体，到过这月见石——我说的是完全的精神体，而不是我们这样的过客。”
汤子期看着地上的骸骨：“三个人？其中两个就是他们吗？”
“不错。”玉霜霖面上浮起一丝悲哀，“那个男人，就是我的老师章青含。”
“我听说，章先生是因为钻研秘术，遭到反噬，神智失控而死。”汤子期看着玉霜霖，心里疑窦丛生，“都说他死在了夏阳。”
“那你知不知道他钻研的是什么？”
涉及这个问题，汤子期肃然：“据我所知，他最后在寻找让魅能够死而复生的方法。”
玉霜霖沉默了一下，面色愈加萧索：“你知道也不奇怪，毕竟当年汤罗一直在劝他。汤罗说，万物生死，皆由天命。如果魅之一族可以永生，便破坏了星辰造化。可是我的老师，是那样一意孤行的一个人。他说天命只是人用来束缚自己的枷锁，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可以脱开枷锁。我虽然心有不安，但还是顺从了他的所有吩咐。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寿数无多，我当然希望他能活下去。”
汤子期点了点头。魅的身体是后天凝成的，往往寿命短暂。章青含具有强大的精神力，但身体孱弱，到了帝弋八年，他预感到了自己命不久长，也是有可能的。
“本来他也没有那样逆天改命的宏愿，但月见石是一个千载难见的完美造物，所以令他起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只要一个魅，或者准确地说，只要一个精神体能被月见石接纳，他再回到这个世间时，不就能重新变成一个虚魅？他可以把一个魅的人生再走一遍，他可以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来获得永生。他觉得月见石一定能够实现这一点，他为此孜孜不倦地研究，几乎陷入了痴狂。”
玉霜霖的声音轻而缥缈，带着一点儿哀伤。雪咏泽却只是无情地冷笑着。
汤子期说：“可是他没有成功。”
“不，我们一度以为我们已经成功了！”玉霜霖抬高了声音，“因为，我们确实想办法让一个濒死的精神体进入了月见石中。不但如此，她马上又脱离了月见石，真的成了一个虚魅，并且开始凝聚。”
汤子期略一想也就明白了：“你们需要月见石，只是为了使‘死去’的精神体不致涣散，而变成虚魅这样一种形式？”
“随你怎么理解吧。魅如何诞生又有什么定论呢？”玉霜霖摇摇头，“虚魅诞生的契机无人知晓，由月见石而生的，也只是其中一种而已。我们一直努力的，只不过是使它具备和原来那个精神体一样的特质，”她停顿了一下，“和记忆。如此而已。”
汤子期看着地上的那具女性骸骨：“你说的，就是她吗？”
“是啊。”玉霜霖走了过去，近乎怜惜地抚过那具枯骨，“你看出来了，她是一个鲛人。当时我和老师带着月见石走过了许多地方，一方面是受帝弋所托，寻访上古龙族遗迹，一方面月见石也需要在星辰力充沛之地才能更好地运转。我们那年入海，去了揽瑚城。鲛族城市是个印池星脉，听闻碧国供着一尾‘神鱼’，其中有许多有价值的记载。我们在那附近待了不短的时间，认识了她。她对秘术极有天赋，也得到了老师的指点，算是我的半个师妹吧。可是她还没有帮我们拿到那尾‘神鱼’，自己就出了事。她要死了，老师便问她，是否愿意进入月见石，若能脱身出来，则可以变作一个魅。”
“好，你们是找到了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入月见石的方法了？”雪咏泽听着，忽然愤怒地把两具骸骨全都踢散，“那何须在最初拉上我？你们当时可是说，只有我可以，只有我！”
“咏泽殿下，如果没有你在最初让月见石中的寰化之力稳定下来，后面的一切都无从谈起。”玉霜霖定定地站在那里，语气轻描淡写，“后来我们成功了。我们真的捕捉到月见石中逃逸出来的虚魅，我们引导她到了一个合适安全的地方凝聚，然后回了夏阳。”
“按理说，我们得等着她凝聚成功，才能确认这事真成了。但老师却等不了了。他连年奔波，身体已经衰败不堪。最主要的是，他觉得他已经找到了改变命运的方式，他能让魅的生命永远存续下去，只要星辰寰化永在。”
“章青含想要的太多了。”雪咏泽直视着玉霜霖，“我见过你师父，而且，我打败了他。哈哈哈，这月见石是我的，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