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薄雾，如纱如幕。浩瀚河山，尽收眼底。
“小心，要着陆了！”河络的声音里带着点紧张，更多的却是面对挑战的欢欣雀跃。
风鸢引离地面越来越近，巴齐陆细致操纵着它的速度和方向。它掠过一层层的树梢，掀起大量的尘土和枝叶，最后终于在一片林中空地停了下来。
三个人都趴在一旁，久久不能移动。尤其是巴齐陆，简直瘫软在地，除了大口喘气什么也做不了。
汤子期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儿是擎梁山南麓吗？”
“不知道。”巴齐陆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腕，“本来我是算好了大致降落点的。加了你们两个人，又被雪吟殊那么一折腾，哪有办法再算明白，只能闷头飞了。”
风鸢引跌落在一旁，整个也散了架，汤子期问：“它全坏了吗？”
“是啊。本来就是一堆临时找的材料做的，还能怎么样？”巴齐陆走过去拨拉那一堆废木和皮料，“能让我们安全到这儿已经不错了。原先它是个只能向下滑翔的机器，雪吟殊那么一来，我们全得玩完。还好我有这个……”
巴齐陆从风鸢引的残骸中捡出一块小小的黑铁，放在手心：“最后那一会儿多亏了它，我才好歹把它拉了起来。”
“浮梭铁还能这样用吗？”那确实是一块小小的浮梭铁，应该是之前制作浮梭甲时剩下了的。
“只是用那么一下子，也就在我手里才能有效，在别人手里可不成。”巴齐陆口气虽大，倒也没有言过其实。
“你要带着它去青都？”
巴齐陆点了点头。不管翊朝的局势即将有什么变化，他总要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
“青都……”一直没有说话的叶画莳，遥望天空，轻声喃喃。
她没有焦急地追着汤子期问，简西烛出了什么事。也许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她要到简西烛身边去，什么事情都一起面对，如此而已。
“你呢？要去哪里？”巴齐陆转头望向汤子期。
她说：“我和你们一起去青都。”
“那，你还要帮他吗？”巴齐陆呵呵笑着，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她知道他指的是雪吟殊。那么，她还要，继续站在雪吟殊的立场上吗？
一直以来，她要帮雪吟殊，最重要的原因是保护月见阁。那么纵火事件之后，她和雪吟殊还能站在一起，共看山河九州吗？月见石中的那个人，她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她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似乎没有结果，最后洒脱地笑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我高兴吧！”
“那就走吧。加快脚程，争取天黑前能找到歇脚的地方。”
两个羽族姑娘都点了点头，三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晨林的雾霭之间。
巍巍擎梁，茫茫潍海，山河海川的另一头，万年青都在默默等待。
五日后，碧府外。
华丽的马车停在高大的朱门外头。虽是盛夏，马车是一副严实紧密的冬天装扮，厚厚的绒布车帘挡住了车窗，就好像里面的人在这种天气也觉得冷似的。
如果真看到里面的人，可能就不会说“好像”了。因为里面坐着的男子，就是严严实实地裹在皮裘里面，可见是真的怕冷。尽管如此，他的面色还是苍白如纸，只有嘴唇是种不正常的殷红，看上去体内存有某种病症。
帘子掀开，一个羽人上了车。
“你才来，”碧温玄抱怨道，“你再不来，我可就不等了。”
雪吟殊不以为忤，只是关心道：“阿玄，身体还好吗？”
碧温玄笑了笑：“被那些带着秘术效果的草药一通折腾，能好才怪了。不过比起当年，难受程度还是差远了。”
“也许经历过极致的痛苦之后，其他的都不算什么了吧。”雪吟殊的语气中有一种慨叹。
“你呢？”碧温玄打量着他，“听说你从银穹塔上摔下来，差点粉身碎骨？”
“怎么会？一个煌羽要是摔死了，岂不是奇耻大辱。”
碧温玄看着他：“但你确实伤着了吧？”
雪吟殊偏开头去。他从银穹塔，更准确地说，从风鸢引上摔下去的时候，确实差点因力竭而得不到缓冲，最后也受了点伤。但相比碧温玄而言，这点伤根本不重要了。
“现在都在传，太子殿下舍身一跃为红颜，可是让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大赚了一笔。”碧温玄也不管他怎么想，还是那么一针见血，“这么一来，各大世家对你的信任，恐怕要大打折扣了。”
“那又怎么样？”雪吟殊看上去倒不为此担心，“我和我父亲之间，他们最终只能选一个。”
雪氏并没有其他堪用的继承人。而就算雪霄弋多年疏于国事，在羽堇岚和雪吟殊的执政下，雪氏仍旧是羽族唯一的王族。无论哪一家想取而代之是不可能的。不过，整个九州上对羽族王权虎视眈眈的人，却一直在暗中等待。
因此他不担心羽族的各大世家，有的是比世家更值得担心的东西。
“阿玄，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夏阳吗？”他不再多说自己，而是郑重看向挚友。
“我是去海里，你去又能做什么？”碧温玄不羁地笑着，“况且你自己这里一个烂摊子。我猜猜，接下去，你是要去青都，还是要去越州？”
“如果你不需要我去夏阳，我会去青都。至于越州，让云辰去。”
“云辰？”碧温玄略带意外地挑了挑眉。但细细一想，也便了然。
他若和越州取得联络，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浮梭铁矿。究竟能造出多少浮梭甲，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浮梭铁矿落到其他人的手中。浮梭铁矿一事，现在尚且是个秘密，既然从巴齐陆这里无法着手，那么只好直接与雷眼郡的长老会和阿络卡交涉。他自己大张旗鼓地去越州，那才容易天下大乱。而风鹰遥之类的心腹之臣，是一定要留在秋叶京看顾大局的，如此一路，云辰反而是最好人选。
“就算没有浮梭铁引起的这一系列事情，我也要去一趟青都。”雪吟殊淡淡道，“月见阁之事，再不能拖延了。”
碧温玄若有所思地道：“你非要去青都，是不是也因为沿海的那件案子，已经得到了确切的证据？”
“嗯。”
雪吟殊没有说太多，是不想让他再忧心。碧温玄也不再多问。这时车帘掀开一道缝隙，温九说：“公子，我们该走了。”
“那么，殿下请回吧。”碧温玄做了个请下车的手势。
两个人没有再说更多，雪吟殊拍了一下他的肩：“保重。”
他下了车，目送马车辚辚而去，阳光下扬起纤微的烟尘。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离开了秋叶京。也许所有人，都会离他远去，他会有惘然，可是不会惶惑，只会坚定前行。因为他深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