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靠近了岸边。
这是一条黑衫木打造的交通艇，远方号上有两条。它吃水很浅，能通过复杂的暗礁海域。而且分量很轻，几个人就能抬着走。很多时候，海盗都把这种小船抬到岸边，用树枝掩盖形迹。
岛屿的岸边是一片银白色的沙滩。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不会有暗礁。但段思成还是示意骨头测绘。骨头掏出一卷绳子，另一头系着葫芦形的石块。他把石块扔进水里，绳索迅速下坠。
“还不错。”过了一会儿，骨头把绳索拽出来，看着上面的湿痕，“这个深度，远方号完全能泊过来。”
“现在是涨潮。”段思成摇摇头，“等潮水落下去，远方号就搁浅了。我们不可能那么快离开。”
他回头看了看，远方号在半里外下了锚，正在海面上微微晃荡。没有大风，并不需要冲滩。
除了骨头和段思成，交通艇上还有两个人。老瞎就站在船头——他似乎永远喜欢这种位置。黑山则在划桨，一双木浆转得像风车一样，交通艇拼了命的向前窜。
“我们得减速了。”段思成看着近在咫尺的沙滩说：“不然会冲上岸，把船底磨坏。好了，停！就是现在，别再划了！”
黑山停了下来。
交通艇开始减速，最终轻轻碰在岸边。小船一晃，横了过来。
这是一片沙滩。晶莹的砂砾慢慢铺展开去，形成一条弯曲的海岸线。目光越过沙滩，能看到一座小山。它不算太高，生满了植被。山体左侧，是极为平滑的断崖，仿佛被一柄巨大的刀切过一样。潮水撞击在断崖上，散开冲天的水花。
老瞎攥紧了长刀，第一个跳上岸。
段思成跟在他身后。他注意到，这里的沙子细密，白，晶莹透亮。沙滩上留有海水冲刷的痕迹，仿佛树木的年轮。这并不特殊，很多荒岛的沙滩都这样子。这也说明，这个岛屿终年没有人迹。
老瞎在沙滩上走了两步。看得出，他很谨慎。似乎远处那些树丛中，随时会窜出一只猛兽来。他把长刀横在胸前，站立不动。
“老瞎。”段思成紧走几步，到了他身边，“你还没回答我，岛上到底有什么？”
“有什么？”老瞎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有水，有财宝，有你们想要的一切。这些我都说过了。”
“你现在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你可以回去，去远方号躲着。”老瞎丢下这句话，大踏步朝前走。段思成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
身后，黑山正在拖曳交通艇。说拖曳并不准确，他一个人就把这条船举过头顶，然后放在了沙滩上。
“回来！你想死吗？”段思成突然发现，骨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前面，甚至超过了老瞎。他的眼睛估计看不见别的，闪着全是金银财宝的光。
骨头慢了下来，但浑身上下，还带着一股想要狂奔的劲头。段思成恨不得给他栓一根绳子。
老瞎却慢慢停下脚步。他四下看着，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不对劲。”他自言自语，“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段思成问。
老瞎没理他，突然快步朝前走去。他们已经离开了沙滩，脚下是坚实的土地。土层并不厚，偶尔有嶙峋的石块钻出来，就像一节节春笋。老瞎走得急，险些搬了一个跟头。他踉跄一步，用长刀撑住身体。
“你怎么了？”段思成急切起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岛怎么了！”
“是这座岛。”老瞎深吸一口气，看着四周，“那座山……是这个样子。可不对，它小了很多，小了太多了……”
“你是说宝藏没了？”骨头尖叫起来，表情如丧考妣。
“闭嘴！”段思成把骨头推开，继续问：“岛变小了？现在是涨潮，会不会——”
“你不明白！”老瞎打断他，有些烦躁地说：“这里只是原来的一角！我们上次从这里登陆——对，就是这里，我没记错。但它太小了！”
岛变小了？
段思成也不是没听说过这种事。一些珊瑚岛本身就不结实，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海浪打碎，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有一些较为罕见的火山岛，如果来一次大爆发，会把整个岛屿炸掉一半。
但这座岛，显然不符合上述情况。
“地震？”段思成只能这样猜测。
老瞎摇摇头。他不是否认，而是不能确定。事实上，段思成说的可能性最大。可如果是这样……
他抿了抿嘴唇，说：“走，去看看。”
老瞎在前面带路，段思成紧随其后。骨头围着两人前后乱窜，不住询问财宝是否没了。他个子小，简直像是条围着主人转圈的小狗。有那么一会儿，老瞎几乎忍不住举起刀，想把这家伙一刀劈死落个清静。
正如他们观察到的，这个岛屿并不大。七八亩说起来不小，但很快就能走到尽头。他们穿过一小片灌木丛，来到了小山一侧。这里已经是岛屿的另一头。断崖就在身侧几米的地方，它有十几米高，平滑的好像一面镜子。段思成甚至能从上面看到海潮的倒影，仿佛两股海浪在对撞。
段思成见过不少断崖。他家附近就有一座，就是那个小时候扔木桶的地方。但那里虽然陡峭，依旧是凹凸不平的。段思成甚至试过往下爬，可惜最终被父亲发现，揪着耳朵揍了一顿。
其他的断崖也是这样。因为它们的成因都差不多——被海水千百年冲刷，导致根基酥软崩落下去。
但眼前这块断崖，简直像是人工打磨过一样。不，它比段思成家里的破铜镜要平滑多了。无论如何，它也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段思成听过一个形容，叫刀削斧凿。对于这个断崖来说，并不是形容。
“难道……”段思成忍不住把想象冒出来，“是……有人用刀劈的？”
老瞎露出一个嗤笑的表情：“你应该听那些说书人胡说八道。这世界上没有这种力量，没有人能做到。”
“也许不是人。”段思成辩白，“人族的力量并不强大，但有些种族，比如夸父——”他瞄了瞄身后的巨汉，继续说：“我听说真正的夸父族有一座山那么高，他们用的斧子比远方号还大。”
老瞎瞪大眼睛。他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段思成，然后爆发出剧烈的笑声。幸好他没喝水，否则可能会呛死。段思成这么想。
“你可以问问这个大个子。”老瞎好容易忍住笑，指着黑山说：“他父亲应该是纯种的夸父，你问问他有多高？”
段思成看向黑山。黑山摸摸脑袋，有些犹豫不定：“我没见过我父亲……但我母亲，有我的一半那么高。”
“……你的母亲很坚强。”段思成说。
老瞎斜着眼睛瞅他。段思成有些尴尬，依旧不服气：“好吧，也许我听错了。但还有一个种族，据说是世界上最强的，他们的智慧无人能及，他们的力量无与伦比。他们每一个都能翻覆大海，劈开山峰！”
“说说看。”老瞎依旧嘲讽。
“龙！你听说过龙吗？”
“龙？”
“对！龙！”
老瞎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龙也不行。”
“你怎么知道不行？”段思成反驳：“你又没见过龙。”
老瞎没再理他，转身朝小山那边走去。大约正中央的地方，有个黑黝黝的岩洞，老瞎站在洞口端详。
岩洞口有半人高，弯着腰能进去。两侧岩壁粗糙，头顶上还有嶙峋的断口，看上去就像一张满是利齿的大嘴。
“里面是什么？”段思成问。
“洞口还在。”老瞎感慨了一下，然后说：“当年我从这里钻出来，还撞破了头。我瞧瞧……血迹已经没了。三十年，真够长的。”
“藏宝洞！”骨头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兴奋地嚷着：“海盗的藏宝洞！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
骨头一阵风似的冲进洞里，根本不需要低头，那些对正常人造成麻烦的石笋，完全碰不到他。
“你疯啦——”段思成伸出手，只捞到了空气。他扭头瞅着老瞎：“里面有什么？”
“原本是个很长的洞。它很深，通道山腹里，然后有个很大的空洞。”老瞎摇摇头，“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段思成明白老瞎的意思。岛上的山峰和里面的山洞，都随着不知名的变故消失了。留下的这部分能通向哪儿？海底么？
“等等……”段思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叫起来：“水呢？你说的淡水在什么地方？难不成——”
“没错。”老瞎说，“原本有水的地方，已经没了。”
我的天！
段思成瞪大眼睛。但老瞎的表情根本不像开玩笑。没错，他说的是实话。这座岛就这么大，一目了然。
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海图，不知道方向……
——我们完了！
他几乎要叫出声来。
就在这时，山洞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