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区的人很会寻找商机，他们绞尽脑汁要从别人身上榨取出哪怕一个铜角，而道德和伦理不过只是他们眼中一粒微不足道的石子而已。在这群人之中，也不乏将目光投向了贫民区街头那些孩子的家伙。孱弱的小孩就连体内的器官也没有哪个黑魔法师需要，然而那群家伙就是能从任何地方寻找到捞钱的办法。他们会有意挑选那些样貌精致的孩子，在给那些孩子们提供住所的同时，他们也从那些孩子身上榨取价值。无权无势，又不够大胆的家伙会将孩子们送去讨好有特殊癖好的权贵。而那些找到了靠山，又胆大妄为的人，则会更倾向于教会这些孩子怎么杀人。
不管贵族们再怎样警惕自己身边的威胁，他们也很难去提防舞会上天真年幼的孩子，没人能想到前一秒还对他们露出甜美微笑的孩子，下一秒就会对他们拔刀相向。争权夺利的战争之中，暗杀总是必不可少的手段，有人愿意出价，自然也就有人愿意去做，而与那些被挑选带走的孩子不同，默尼尔是自己选择早早地开始以杀人为生。
“母亲告诉我……这么做是对的，如果我想活下去，就必须有别的人代替我死，”默尼尔抬眼注视着喷泉中央的雕像，又一次提及了他的母亲，“她告诉过我，死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我还不想死，至少现在不想。”
一个人活着，就要有另一个人死去，这样的说法只出现在贫民区，以及死神的口中。安格斯很难去想象这个孩子已经双手沾满了鲜血，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以眼还眼这一条路可以走，只是在默尼尔的眼里，或许宽容和仁慈已经是无法理解的词汇了。
“我知道我给你添了麻烦，但请你不要赶我走，你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的，”男孩的眼睛是树木一般的深褐色，他不敢抬头看安格斯，说话的语调也接近于哀求，“我不想再回去了，我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
总是游荡在贫民区街头的孩子一旦体会到了稳定和温暖，就会不可避免地沉浸于这样的感觉，然而他们不相信承诺，不相信别人给予的保护。安格斯知道，男孩在用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作为筹码，试图交换自己的庇护。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安格斯已经做出了承诺，而他的承诺又总是可信的。
“你可以留在这里，我说过我会照顾你，”安格斯看了一眼默尼尔的表情，叹了口气，“不需要杀人你也一样可以活下去，现在你仍然有机会。”
默尼尔知道一个人撒谎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但在安格斯脸上，他只看到了真诚。
他的母亲曾经告诉过他，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有价格的，买一块干硬的面包都需要两个铜角，更何况得到一个人的尊重和照顾？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配得起这份馈赠的东西，他不过只是一个出生在贫民区的孩子而已，他的一生注定要低贱卑微，他所能得到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抢夺偷窃来的。光明对于他来说有些太奢侈了，他不明白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毕竟一直以来，他都生活在黑暗之中。
“我……”开口时，默尼尔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和安格斯对视了一会儿，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曾经有一个孩子，他就死在这里，死在我面前，”教会医院的夜晚让安格斯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在这里待多久，然而许多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人，却就在他面前永远离开了，“死亡是一件很严肃残酷的事情，默尼尔，别轻视别人的生命，也别轻视你自己的生命。”
默尼尔其实根本不明白死亡和生命，但他至少记住了一件事，随便杀人会让安格斯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就是个老好人，看见什么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去救，不管那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你都会觉得自己有责任。”
和伊诺讨价还价了好一阵子，安格斯才为默尼尔争取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作为代价，他向医院捐赠了一笔数额不菲的钱。伊诺在用这样的要求表达自己的不满，而安格斯则很希望自己能够帮到医院。等到安顿好默尼尔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了起来，安格斯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困倦了，就在他坐在喷泉边打算开始享受自己为数不多的宁静时，莉塔却忽然坐到了他身边，愤愤不平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是个医生，医生不都怀着救人的愿望吗？”安格斯笑了一声，注视着今晚的月色，并没有把莉塔的话放在心上，“默尼尔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狂，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已。”
“很多医生比起救人都更喜欢钱，人命很昂贵，你所掌握的东西完全可以让你得到别人几辈子都羡慕不来的财富了，”莉塔晃着腿，风吹动了她的发丝和衣裙上的丝带，薄荷的香气让安格斯恍惚间觉得两人回到了儿时的那个湖畔，“但你现在却在一个破旧的医院里照顾杀人成性的狼崽子。”
安格斯没有回答，这样的争执是没有意义的，毕竟没人能给一个年幼孩子的未来做下定论。
“不过……这才是你啊，”看了一眼安格斯严肃的脸，莉塔笑了起来，“总是想着去拯救不可能被拯救的人，挽回一塌糊涂的败局，身陷再危险不过的炼狱。要我说，你可比那些教会的神职人员要无私悲悯得多。”
“我就把你说的话当做是夸奖了。”安格斯轻笑着，难得地打了个趣。
然而看着他的笑容，莉塔的心却沉了下去。
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真的有人可以一直坚持做圣人吗？而如果有一天圣人死去，那么从灰烬之中重生的，又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