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黑魔法师的手笔，她的内脏被搅得一团糟，没人能救得了她，”莉塔蹲在女人的身边，伸出手去碰了碰她正在渐渐僵硬冰冷的尸体，“至少你不用再去想要不要杀她了。”
这已经不是安格斯这些天来见到的第一具尸体了，即便不和死神做交易，他与死亡的距离也不能再近了。然而不管多少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他始终会觉得浑身不适，他是一个医生，医生的职责应该是帮助人们远离死亡，而不是将死亡带到人们的身边。大多数时候这个世界都是不公平的，内心怀有善念的人总是要忍受痛苦，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而束手无策，而毫无底线的人则可以轻而易举地为了自己的利益夺去别人的生命，从不担心自己会遭受良心的谴责。
“我必须得去一个地方，”看着莉塔和那具尸体，安格斯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朝着贫民区的深处走去，“我要去帮一个人。”
贫民区狭窄的街道没有灯，月光只能勉强照亮房屋的轮廓，老鼠悉悉索索地翻动着垃圾堆，又在有人接近的时候尖叫着逃窜。这样的动静让坐在屋外台阶上的男孩猛地抬起了头，看着黑暗之中向他走来的影子，他警惕地攥住了自己藏在腰间的小刀。
那是个精瘦的成年男性，他看到了对方行走的姿势，也能从对方斗篷之下的体型判断出对方的实力。他还记得母亲教给他的那些在贫民区生活下去的技巧，而学会判断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就是这其中极为重要的内容。这是个他不该惹的人，这样的判断让他怕得忍不住发抖。然而他也清楚地记得母亲告诉过他，一旦在战斗时心怀恐惧，他也就靠近了死亡。
在黑暗之中他耐心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然后在对方一脚踏进他攻击范围的瞬间，像一只蓄力已久的猎豹一般猛地跳起，用匕首刺向了对方的胸膛。
这是一记酝酿已久的杀招，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胜算，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只有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然而那人的反应力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早在他跃起的那一瞬间，那人就已经做出了闪避的姿势，衣袍如同在夜色里振翅的黑鸟。在躲开这一击的同时，那人还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身体，避免了他因为这压上全身力气的一击而狠狠地摔在地上。自己的攻击根本就不能给对方造成任何威胁，这让他的心里充满了挫败和恐惧。
“为什么要攻击我？”然而兜帽掀开之后，那个身手矫健的访客却有着一张熟悉的脸，他稍稍回忆了一下，就想起这是不久之前救了他的那个医生，“我没有恶意。”
“母亲告诉过我，如果她很晚没有回来，那么每一个踏进这条巷子的人都是危险的人……”他小声地说着，把匕首收了起来，“我没想到是您。”
安格斯之前就想过，这个男孩会不会从他的母亲那里学到了一些黑街的把戏，而现在看来，在贫民区出生的孩子似乎都早早就知道了生存究竟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下午见到这个男孩的时候，他还咳得满脸是血，面色苍白，这让安格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长相，而现在看来，男孩和他的母亲长得很相像。那个不久之前忽然死去的女人虽然已经年老色衰，但安格斯还是能依稀从她的脸上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眼前的这个男孩有着长着一张清秀的脸，如果不是他的这一身装束，安格斯甚至会把他认作是女孩。
有着这样一张脸的男孩看上去和辛西娅年纪相仿，然而他下起杀手来却干脆果断，这样的反常让安格斯感到了意外。
“你的母亲……可能暂时不会回来了，”安格斯斟酌着自己的措辞，尽量不让这个孩子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她委托我来照顾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死了吗？”
“什么？”
男孩用清脆的声音说出的话让安格斯一愣，他还从没想过自己会必须得回答一个孩子这样的问题，以这个男孩的年纪来看，死亡本该还是一种模糊的概念。他还记得在这间狭窄的屋子里看到的死神——披着天使外表的死神，这个男孩真的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吗？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真的明白他的母亲发生了什么吗？
“母亲告诉过我……我们每个人死后都会上天堂，饥饿和痛苦将不再会折磨我们。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她也告诉过我，总有一天，她也会死，”男孩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他抬起了头，“所以……她死了吗？”
这套天堂的说法对于贫民区的人来说总是管用的，他们相信自己只要在生前忍受痛苦，死后就会得到救赎。安格斯不想让这个男孩知道，这个世界或许并没有天堂，而带人离开这个世界的神明是一个性格古怪的混蛋。即便在正统的教典里，杀人者和说谎者恐怕也是上不了天堂的，他的母亲或许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生活在了永恒的安宁之中。
但信仰就是这样的东西，它们是不是真实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你一直相信，它们对你来说也就是真实的。
“她死了，”安格斯看着男孩期待的目光，最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紧接着他伸出了手，向男孩发出了邀请，“我想她已经到了天堂，而在你也去那里之前，我希望我可以代替她来保护你。”
这世上有太多失去父母的孤儿了，安格斯知道自己或许没有可能帮助他们所有人，但这个男孩的母亲就死在他面前，这让他觉得这个男孩今后的命运理所应道要和他有关。
“母亲她从来不会拜托什么人照顾我，她根本就没有朋友，她也……从来没有保护过我，”男孩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回忆，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握住了安格斯的手，“我信任您，医生，您或许不知道，在您到我家来的那天，我真的看见了天使。”
“那么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安格斯·霍利特，从今往后你将和我一起生活，”安格斯笑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默尼尔·哈珀，”男孩小声地说着，就好像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念自己的名字一般，“我的名字是默尼尔·哈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