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正在做梦。
所谓的梦境，其实就是过往事件的再一次重现，也许是日常发生的事情，也许是时时刻刻铭记在心里的东西。
而徐言，一向是很少会做梦的。
不过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做梦，一直在做一个同样的梦。一个梦，一次又一次的被重复，可以算作是折磨了。而这种梦，我们也不再将其称作是梦，而是魇。
梦魇。
好在，时间总是能洗刷很多东西的。
所以在重复了一段时间的梦魇之后，他终于走出了这个阴影。每一片阳光的背后，总是会有晦涩的影子跟随的，这个道理，他知道。
只是，这一段记忆，却是他所不愿意触及的。
可今天，他却看到了这记忆的一角。
——似乎有人，试图将这个记忆，强硬地唤醒起来。
……
“他们是怎么对待他的？”郑西问。
“是硫酸。”徐言回答。
“你知道？”李易鸿问。
“他以前经历过这样的案件。”林涵替徐言回答。
……
是的，他以前经历过这样的案件。而这个案件，是在他刚刚入行的时候。
他原本的志愿，并非是警察，只是人生总是会发生太多的事情，所以到后面，他还是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
——世事无常。
有人因刺激而选择了这个职业，有些人为匡扶正义，有些人则是觉得，这个工作，仅仅是一个工作而已，选择了一份工作，就有一口饭吃。
原本人活着，这就是最基础的东西。
然后，就发生了一件大案子。
一般这样的案子，是不会允许一个新人参与的，可是这几年，A市太不太平了，导致了人手不足。
警察，原本就不是一个太平的职业。
当人手不足的时候，新手，似乎也变得枪手了。
那是一栋别墅之中。
市中心，占地三百亩，寸土寸金，独门独栋，前面是欧式风格的大花园，一眼望去，仿佛是镶嵌在市中心的一颗绿色宝石一样。
而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宁静的。
只是这一份宁静，却还是被警笛声打破了。
“这种地方，也会发生命案？”那时候还是新手的徐言，在下了警车之后，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话。
而那时候，林涵，恰好就站在他的身边。
对于这个新手这样的言论，林涵自然是觉得有些不耐的。
“有钱人就不会出事吗？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前面这句话，带着一点不耐烦，而后面那句话，却是带着一点笑意。
那时候的话，徐言到现在，都还记得。
徐言的意思，非常简单，他只是单纯的认为，一个人在这警备森严，防御措施良好，又有人保护的情况下，遭遇的困难，会比一般人少很多。
可林涵的意思，却复杂了……
开门的，是一位大约五十岁的女人，那女人穿着保守，全身黑色，上身是白色衬衫，加黑色西装，衬衫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而下半身穿着一条黑色的工作裙，裙子的长度恰好在膝盖下面。脚上穿着一双无任何特色的工作鞋。而头发则是被梳的一丝不苟。
——哪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女人的脸上，也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你们来了。”对着外面无数的警察，女人只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然后，她就把鎏金的大门打开了。
里面所呈现的，是徐言所从未见过的富丽堂皇。说是宫殿，也一点都不为过。徐言有些呆呆地看着那里面的装潢。而林涵在经过徐言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他说：“等会让你吃惊的事情，还多着呢。”
徐言以为，让自己吃惊的是里面更加美丽的建筑或是装潢，可没想到，让他吃惊的，却是这个……
他被带到了浴室，而浴室里，摆放着一只透明的，似乎是用水晶做成的浴缸。
那并非是什么白水晶或者彩色水晶，而是用最普通的透明水晶做成的。可哪怕是所谓的，最普通的透明水晶，制作这样一个浴缸，也需要十万块的价格。
而这个浴室，是仿造俄国那位与凯撒大帝齐名的女皇，而这位女皇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洗澡。
可想而知这个浴室是如此的富丽堂皇。
因为房间大小的关系，所以这个浴室，并不如女王的浴室那样大，但是里面的没一样东西，都是显得如此的精雕细琢，是丝毫不输给皇室的尊贵与华丽。
——所以，摆放在中央的透明的水晶浴缸，就显得有些太突兀了。
——女王的浴室里，是没有摆放这个浴缸的。
但是这个浴缸被摆放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似乎也显得有些理所应当。
而徐言甚至可以想象到这样的美景，一个美丽的，身材姣好的女子，走到这个浴缸之前，将身上的浴袍渐渐解开，洁白的浴衣落在地上，而她那一只白皙漂亮的腿则缓缓地渗入浴缸之中。
而当她整个人浸入到这一个透明的浴缸之中的时候，另一个站在旁边的男性，却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毫无顾忌的，完完全全地将她所有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这是一种难以言语的享受。
甚至比感官上的享受，更来的彻底一些。
只是这个价格贵重的，又无比华丽的浴缸里，此时散发着的，并非是泡泡浴那香甜美妙的气息，而里面所流淌着的，也并非是洁白漂亮的泡面。
那是一滩死水，一滩黑色的死水。
水面上漂浮着一层黑色的，仿佛炭火一样的东西，而这一滩浓稠的，黑色的污水，还在散发这浓重的刺鼻的气息。
“这是什么？”徐言看着那一滩黑色的液体，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一句让他有些后悔问出的话。
“你猜猜……”这个时候，林涵恰好就在徐言身边。
“我猜不出来。”
“这是人啊。”林涵的回答，是如此的风轻云淡。
“人？这怎么可能是人呢？”徐言几乎是尖叫地说出这样的话的，而身边的几个年老的警察，则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容。
而徐言，是几乎要呕吐了出来。
“看到这个浴缸里的东西，你也应该有些懂得了吧。从出生这一刻起，人就无路可退，包括你……所有人的结束，都是一样的。不论说的多么好听，人活着，就没有听等这一说，甚至有些人一出生就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所以才有了奋斗这一说——而有些人，根本就不需要奋斗。不过……不论是富人、穷人、美的、丑的。大家都会死。只有在死亡面前，人人才是真正的平等……”林涵在徐言耳边，这么说着。
而林涵的表情，一直都显得是如此的麻木而冷酷。
后来徐言才知道，这个人，一向都是这样的。也许看惯了太多的生死，才会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
“当然，也包括你，包括我。你做了这个职业之后，就会经历比别人更多的死亡——别人的死亡。你会看到比这更残酷的，更没有人性的死亡。眼前这个浴缸，只不过是一角而已。”林涵指了指那个装有黑色液体的浴缸，对徐言这样说着。
而这时候，法医已经过来了。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这个尸体的吗？”林涵问。
徐言摇摇头。
但林涵并没说下去，他只是看着那些法医们进来——而其中的一个法医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网子，那是与传统意义上的网不同的。因为用来做网的材料，并非是塑料，亦非是钢丝，而是——玻璃。
“你猜猜，人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和我们一样的人，到后面，却成了一滩黑色的，什么都不是的液体——你猜猜，这个浴缸里的‘人’，曾经遭遇过了什么？”林涵饶有兴致的问着。
可此时的徐言，已经几乎无法思考了。
“我不知道……”
而这个答案，林涵早就知道了。
“人泡在水里，是会死的，也就是俗称的淹死。不过如果只是死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的话，经过一段时间的膨胀之后，肠道里的细菌，就会开始侵蚀肉体——很奇怪，不是吗？我们将细菌分为有益菌和有害菌，可这被人类称作有益菌的细菌，在人体死后，却开始分解人类的身体。”林涵仿若无聊地说道。
徐言抿了抿嘴唇。
“然后，人类就开始腐败——这是最基本的一个过程。腐败过程中，会出现苍蝇蚊虫等生物的袭击。人类生前随意将之杀死，死后，却成为他们的粮食，某种方面来说，这也算是一种轮回。不是吗？”林涵显得有些侃侃而谈。
可徐言当听久了这样的话后，他突然觉得，有些不那么怕了。
他甚至对林涵的话，产生了一点敬意。
不，不是敬意。
不是对林涵的话的敬意。
——而是对生命的敬意。
“人类腐败的最初，出现的尸水，是红色的，粉红色的，到后面，就开始泛黑，最后，却会变成绿色——很奇怪不是吗？不过人类的耳朵，眼球，骨骼之类的，还是会留下……我曾见过这样的尸体，虽然不愿意承认他曾经和我一样，是人，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人。”这语气，有些微妙的无奈。
“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会在什么时候死去。”当林涵说完这句话后，徐言讷讷地会有了这样的一句话。
“所以，才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去伪存真。”林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