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起回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伐殷五将：章程、曹石、吕衷、吕朋、严斐。这五人都是徐国将领中的青年才俊，这次灭殷也充分证明了他们的强大。章程是章氏的新家主，章怀的儿子，继承了章怀的武将才能；曹石是一个平民出身的武将，但是十分受徐帝的赏识，公输起当权后也有意提拔他；吕衷是徐国公族里这一代唯一一个善战的；吕朋则是身怀梁国贵族与徐国公室的双重血统，他祖父娶了徐国的公主，也正是仗着这份血统，二十年前梁国三户内斗的时候其祖带着全家老小逃到徐国避难，让其子（吕朋父亲）改氏为吕，就此定居在徐国，也算是个颇为传奇的家族；而这五人当中天赋最好的严斐，是一个低级军官出身，三年前伐梁的时候被吕勋发掘出来。这五个人能力不同，性格各异，组合在一起正好互补，所以公输起才放心让他们五人各自为战，攻打杜寅的防线。
可是现在，公输起却犹豫了。自己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明日自己就要起身前往睢阳征调殷人来维护补给、扩建城塞，如果外黄城的守卫没有一个核心的话，他们可能无法统一成为一个集体，这毕竟是防守战，不再是主动出击。
就在公输起沉默的时候，五将当中的章程和吕衷不约而同地走到公输起的旁边，看着西方。其实他们并不能看到随阳城的真身，外黄的城墙还没有高到这种程度。
“周傲的十五万人听说是刚刚从秦关撤下去的，秦国又把他们拉到了这里。”章程微笑道，“劳师远征，他们的战斗力一定下降得很厉害。”
“照我说，就应该主动出击，把随阳城也给打下来。”吕衷咧嘴笑道。
“那也太荒唐了，随阳是什么地方，王都附近的随武卒难道是干摆着的？”章程冷冷地笑道，“我们的任务是拖，拖到他们疲敝的时候自然会露出破绽。我想公输子一定已经想好了之后的应对策略吧？”
公输.asxs.点头，皱眉道：“我已经发书给梁王，秦国楚关守将公孙平很早就与我有联系，他愿意带领楚关军把楚关献予梁王，然后引领梁军北上攻打咸阳城。这是我对秦国的致命杀招，一旦成功，秦军也必须回撤了。”
“真是漂亮。”章程笑着拍手道，“没准还能攻下咸阳，灭了秦国。”
“可是……”一旁的吕朋忍不住道，“梁国如果真的攻打秦国，就算攻灭咸阳城，秦国流落在国外的近三十万军队还在，而且还在合纵盟约当中。如此，梁国一家独大，合纵的矛头岂不是又转向了梁国？梁王怕不会想不通这样的道理。”
严斐眉头一皱，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公输起又何尝不知？但他还是道：“公孙平的计划过于大胆，梁王舂必不会采用，可公孙平叛逃，至少能让梁国重新夺回於商祖地，他不可能不动心。而且梁国并没有加入合纵联盟，如果只对秦国出手，中原诸国也不会干预。但就算梁王舂把冲突压缩在很小的范畴内，秦国也一定会因为咸阳南边门户大开而紧张，蒲真和周傲的两支秦军至少也要回去一支。所以章将军说的没错，你们最重要的作战目标就是拖延。”
说完之后，公输起看着章程，若有所思地道：“我明天要回随阳维护补给，还要征发一些殷人来给你们补充兵员。我走之后，章程负责全军的指挥，这和上次吕朋的挂名不一样，你们必须服从章程的命令，直到我回外黄，听到没有？”
章程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拱手道：“诺！”吕衷虽然有点不服气，但也拱手称是。曹石、吕朋、严斐三人自然不敢说什么，同时拱手称是，可三人却相互看了一眼，眼神里略有不安。
章程是章氏家主，章氏当年是徐国第一大家族，章怀死后章氏力量四分五裂，现在章程手里的章氏早已不足过往的三四成，但毕竟仍是大族。吕衷虽然是公室，但是过于凶猛，不能担当防守战的指挥官。吕朋家族虽然改了氏，但是和公室的关系也不亲密，曹石、严斐二人都是平民出身，就算天赋绝佳，也恐怕不能服众。公输起选择章程当假帅，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但说到底，公输起对外黄的战局并不担心，他真正担心的还是北方战况。叶周是自己启用的，在老一辈将领当中他是仅存的一人，也只有他才能稳住薛国境内的局势，只要把太行山握在手里，徐国就不用怕薛国的援军。但是现在确实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应对幽山国了，公输起虽然已经奏表徐帝，让其将临稷城与秦周城的五万三神卫派到济水、漯水之间构建防线，并征发全国所有剩余的男子，组成一支新的武装力量保卫王都，等待郸平郡的战事与外黄的战事平息。
公输起能够组织合纵，对合纵的事务自然了若指掌。他知道，如果一场胜仗都没有，徐国是没办法和合纵军谈判，或者分化合纵联盟的。必须打赢一场仗。
一定要撑住……叶周。
现在公输起自然想不到叶周已经不在前线了，五月十三，叶周点了八万人，马不停蹄地前往东武城。东武城是前线徐军补给的输送中心，现在东武君不在国中（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徐帝便借用了东武君的封地和家产，叶周想要北进，也少不了要从东武城先补充一些给养。
叶周调走的那些部队，大多数都是太行山一脉的守军，北方巨鹿要塞及其周边的部队一来是昭信君直接指挥，分配不便，二来薛国相邦卢绾还在虎视眈眈，叶周也不敢掉以轻心，从太行山调走部队显得更稳妥一些。
这就给了薛武安莫大的机会。
薛武安临时修改了整个计划，将全军同时进攻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日。到那一日，东蔑郡的薛军要先发动进攻，吸引徐军的注意力，给萧弭制造空档，二十二日，萧弭和白陉的孙桓再发动进攻，方能万无一失。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徐军会大规模撤退，但是薛武安已经隐隐想到，很可能是徐国北部已经出事了。
叶周调走了八万大军之后，滏陉山道内的徐军只剩下四万，马服城内的守军和邯阳守军数量也都减少了。薛武安第一次看到了这场仗胜利的希望。
五月二十日，战争打响，虽然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实施的，但是薛武安对于卢绾那边的战况究竟如何其实根本一无所知，信使或者斥候从东蔑郡那边回来都要至少两三天的时间，如果路况不好还要拖得更久。薛武安无法掌握到东蔑郡那边一手的信息，他只能选择相信卢绾。
二十二日，滏陉之战开始了。
萧弭带了六万军队，一万五千从晋暨军与晋阳军当中抽调的精兵，两万五千秦国的锐士，还有两万装备较好的郡兵、县兵与普通征召兵的混合。
薛武安知道萧弭再十几日前会议上说的没错，这场仗是一场生还几率很小的仗，萧弭也已经决定把他的性命葬送在这里了。但就算如此，薛武安还是不愿意萧弭死在这里，对薛武安来说，萧弭已经通过这次的行为证明了他的忠诚，他是可以被发展为一个可靠的盟友的。
所以薛武安和莫臼稍微商量了一下之后，在萧弭临走前把莫臼的护身甲借给了萧弭。
“这可是陈烈打造的。”莫臼带有一丝炫耀地笑道，“他结合了两种不同锻造方式的铠甲，把他们打到了同一副盔甲里。你可以把它穿在皮甲外面，这样就相当于你有三重铠甲护身。这次战斗没有什么急行军的必要，穿重甲也能保证你的安全。”
萧弭接过那套铠甲，其实它并不沉重，非常精密。萧弭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笑着拱手道：“多谢莫将军。”
“那可是借给你的。”莫臼笑道，“用完后记得还我。”
萧弭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薛武安看着萧弭，也不由得笑道：“一定要活着回来。”
萧弭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我有时候总觉得，早一点死就能早点看到‘他们’了。”
薛武安知道萧弭说的“他们”是谁，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一旁的莫臼也面色一变，正要说几句话岔开这个话题，忽然听到薛武安低声道：“不要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当萧弭站在狭窄的山路当中，看着前面的徐军，握紧了手中的剑时，他的脑海里不断想起薛武安的话。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啊，什么都没了。
他狠狠地一挥手中的长剑，大吼一声，拿着剑向天空一指，身后顿时爆发出如雷鸣一般的呐喊与嘶吼。
“杀！”
萧弭握着剑猛地冲了上去，身后的队伍狭长而拥挤，但是每一个人几乎都听到了他撕心裂肺的喊声。
至少，还可以把自己的愤恨发泄到这些人身上。
看着面前几十步开外刚刚反应过来的徐军，萧弭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