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治同和宫本明蕙从床上坐起。
双方额头上的汗渍，像隔河相望的士兵。
气息平稳后，胡治同掀被，起身裹了一件白色浴袍。他赤脚走至桌边，端起一杯红酒，仰脖咕噜咕噜灌下，眼神悠然也凝重。
回头，宫本明蕙已经点燃了一支烟。她将被子夹在双腋下，面无表情，小口啜着。
火星闪亮，烟雾撩人，心事入夜，挑动人心。
“你的想法是什么？”
宫本明蕙悠悠吞云吐雾，暗黄的皮肤和抹灭不掉的眼角纹，让她不得不面对岁月催人老的严重问题。但此时此刻，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她必须面对。
胡治同直躺在沙发椅上，翘起二郎腿。他面色和悦手脚轻松，似乎刚才那二十分钟激烈的有氧运动，并未让他体力消耗多少。他确实是坚持锻炼的。
刚过半百，正是一个男人实现伟大理想的大好年纪。中国人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于是他有空没空，就将宫本明蕙找来累积革命本钱。
宫本明蕙早年丧夫，独自抚养孤女宫伊伊长大，同时还要兼顾完美情人智慧机器人公司云岭分公司的日常运作，平时几乎没有多少像样的闲暇时间。但，用来累积革命本钱的时间还是有的。虽然公司无风无浪运行平稳，但作为分公司总经理，她还是得尽心尽力，勤勉尽责，以回报秋昶集团对她多年的信任。
然而，谁也没想到，一个女人的到来，将所有人原本平静安逸的生活，全都搅乱了。
沉默良久，胡治同摇晃酒杯，嘴角露出了笑意。
“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婉秋的想法是什么。”
宫本明蕙拿下嘴角的香烟，任星火孤独燃烧，“扩建地下城，到底是联合政府的意思，还是她高家的意思？”
“有区别吗？”胡治同反问。
宫本明蕙脸角微微抽动，大致清楚目前的状况。远离政治中心的云岭地下城，一向蜻蜓点水安静和谐，突然并毫无征兆地被联合政府拿来试点，任谁都会觉得可疑。
比试点更可疑的，还要数高婉秋带来的扩建计划：不仅要将云岭附近联合政府管辖的小型地下城一并迁入云岭，还要同山外的各流浪者营地和谈，这可是大一统、大融合的预兆。
见宫本明蕙沉默，胡治同懒懒散散地点拨，“联合政府已经在高家的手掌心里运行了十几年，再难受，也只能憋着。秋昶集团下的这盘大棋，终于到了收官的时候。”
“所以，高家是要做新一代的秦始皇了。”宫本明蕙幽幽看着他。
胡治同的脸色沉了下来，即便路人皆知，这句话也不能乱说。“你的中国历史学得很好，但这句话，我当没听过。高家的老太爷将近一百岁了，明察秋毫，德高望重，极其受人尊敬。从不参与政治的老太爷，退休时曾公开立下遗嘱，死后会将名下的秋昶集团资产，无偿捐给政府。听说近期，老太爷的身体不大好。联合政府盼这一天，可是盼了十几年了。”
“我不觉得高家会让出秋昶集团的资产。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联合政府就是秋昶集团的资产，送来送去，有什么区别？高家的老太爷，太聪明了。”
见宫本明蕙直言不讳，胡治同实在是又爱又怕。他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这个女人总能帮他说出来。
“联合政府里那些满脑子民主自由的议员，可不都是你这么想的。即便没有遗嘱，他们该争取的，还是会争取。所以，我们的机会来了。”
宫本明蕙摇摇头，感觉没戏。她没有胡治同那么远大的政治理想，她只想耕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至于联合政府和秋昶集团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是她这种小人物能掺和的。
“从第一届开始，联合政府的领导层，就都是高家挑选组建的，到如今，我不觉得还有谁敢旗帜鲜明地同高家对抗。更关键的是，高家用无忧俱乐部，控制了全球超过百分之八十的现存人口，没有民意基础的对抗都是徒劳的，并且都会死得很惨。高婉秋，已经是公认的秋昶集团接班人。整个高氏家族内，根本没有人有能力和她竞争。高家老太爷虽无意于政治，但像高婉秋那样的政治家、权谋家、野心家，很难让人相信，她不把联合政府和高家合并到一起。一旦名正言顺了，我们，将没有任何机会。”
“不，”胡治同将酒杯放下，“恰恰相反，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胡治同的自信是有理由的，毕竟联合政府始终是政府。即便为秋昶集团控制，那也是这个世界的主导。而他自己，也是政府一员。
“我没看出机会在哪里。”
“高婉秋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一定需要人帮忙。”
“可高婉秋根本就不信任我们。”
“没关系，只要她有信任的人就行。”
宫本明蕙听明白了。来之前，她才知道，高婉秋一进入云岭地下城，就见了一个人。“你是说，我公司的艺术总监游移？”
胡治同目光深沉，沉得只剩下眼眶，而没有眼珠，“艺术总监，太委屈他了。据我所知，两周前，高渐安已经去拜访过他了。”
“高渐安？”宫本明蕙将烟头掐灭，“高渐安也需要拉拢游移？”
“在高婉秋眼里，高渐安根本就不入流，即便他们是表亲关系。高婉秋主导秋昶集团之后，会不会用他，还有待商榷，而游移不一样。我预计，高婉秋会借此次云岭地下城扩建，重新启用游移。游移和她青梅竹马，和她一同创造了无忧俱乐部，和她有共同理想。我想不到任何理由，她不重用游移。而且，高渐安也是这么认为的。这小子身体里有高家的优良基因，他早就嗅到了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应该去会会游移？”
“现在不行。先机，已经被高渐安抢去了。不过，游移目前还在你手下工作，我们就还有机会。无论如何，要让游移相信，我们站在他这边。我隐隐觉得，这个人，将是我们复兴大计成败的关键点。”
宫本明蕙点点头，明白了。
胡治同起身解掉浴袍，准备再以一次有氧运动来激励她，“接下来，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