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在桃白业方才回到他身边的那些年里，他们偶尔还会谈及在这栋废屋里发生的事。
这种谈论通常都发生在一场噩梦之后，他呻吟着从梦中醒来，在惊恐中用无神的双眼失焦地扫视着被黑暗笼罩着的房间——
在这种时候，桃白业就会降临，她会自黑暗中伸出她惨白的双手，纤细的手指缠绕上他的脖颈。
她会在他耳边问道：“浩之，梦到什么了？”
是不是梦到那些老朽的木梯？
是不是梦到被灰尘布满的教室？
是不是梦到消失的出口？
是不是梦到突然开合的门扉？
是不是梦到去那间办公室的路？
她问，她会把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一一穷尽——无论他回答些什么，她都会问。
所有的问题都小小的夹子，一一将那些正逐渐朝遗忘的夹缝中沉去的记忆夹出，它把它们摊开、展平，一清二楚地展示在他眼前。
他在询问中颤栗、蜷缩、惊恐，他躲进墙角，躲进房间里最深的黑暗处，但无论怎样的黑暗，桃白业总能够找到他，从身后显露出身姿，仿佛有冰凉的呼吸落在他的后颈。
她白皙的手指在黑暗中舞动，它们甚至不是黑暗的表征，它们就是苍白的黑暗本身：那黑暗贯穿了他的眼珠，它们吸走了他身上的热度，在他的身体里奏效属于自己的凯歌，将他的脑髓都置换成了它们本身。
漆黑的——
好似不断从深处冒出似的。
浮动着、冒着泡的、不定地翻涌着的。
粘稠又恶心，散发着尸体的腐臭，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搅的。
黑色。
——而现在，他就站在这样一片黑色前。
手电的光已经消失在了暗处，他迷起眼看着前方，试图从那些黑暗中分离出些什么。
当然，他没能做到，在那里的就是纯粹的漆黑而已，它们甚至不是什么实在物，只是让光线彻底地消失了而已。
这条他们当年曾走过的长廊现在看起来没有当初那样高大了，随着年岁渐长，他们早已与当初在这里就读的学生别无二致；但这条走廊带来的压抑与深邃感，却似乎根本没有因岁月变淡，它们反而显得更加浓郁可憎，透着恼人的味道。
“还真是……和过去一样让人讨厌啊。”洪梦昊在他们身后嘟囔。
她完全有理由抱怨，毕竟当初的她就不喜欢这些走廊。
那些畏惧现在看来有着完美的理由，当初的他们要是听从了她的建议，只是略微察看便转头离开的话……
事情、还会是现在的模样吗？
这个念头这些年间也数次跃上徐浩之的脑海。
假设总是让人想得很多，想象更加显得毫无意义，况且，现在的他们已经知道屋子一开始就盯上了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那么，无论当时有多小心都没有用处，自踏进这里起、他们就被注定了会遇到那些事。
“呼……”
徐浩之在黑暗中轻轻舒了口气。
黑暗让他极度紧张，亦让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忽到了别的方向。
他想，若不是发生了这些事，他或许就不会与宵若梦相遇了吧？
“命运”都是由环与环紧紧相扣而成，缺了一环，便没了连接接下来的环的必要条件。
“我记得办公室是在那个方向的吧？”他开口询问。
“嗯。”洪梦昊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徐浩之其实并不需要她来确认这件事。
印刻在他们身上的鲜明的记忆足以作为路标，带他们前往将要前往的地方。
徐浩之动了，他开始向前走去，手里手电筒的光照向沉浸于暗处的新的教室门。
其他两人便也跟上他的脚步，他们用光线探查着四周的状况，从门窗边角，到地面与天花板的延伸。
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即便那并不是单独一人发出的声响，在此时此地，却依然显得孤单无比。
徐浩之向前走，忽地注意到身边的宵若梦仅仅落后他半个身位，视线只要向一边游移便能瞥见她的身影。
所以他就那样做了，借着手电散开的余光打量着身边的少女。
她看起来一如往常的平淡，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也未因目前所处的地点而太过紧绷，就好似对她而言，这里仅仅是寻常学校回家的道路。
徐浩之的心脏正在狂跳。
他十分清楚，这就是宵若梦，当初她吸引他的就是这一点。
可现在，他们并肩走在这里时，他却忍不住去想为什么——
是因为那些她在学校医务室前告诉过他的事吗？
那些事消磨了她的感情，终于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可是……
所谓“感情”之类的，真的能完全抹杀、扼制吗？
“喂……”
洪梦昊在身后摇晃着手电：“你们、有看到班级门牌吗？”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徐浩之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身边的宵若梦也是同样，他们转过身，走廊上，三人围成了圈。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徐浩之问道。
“只是觉得很奇怪……”洪梦昊含糊不清地说道，目光不断地闪动，“说真的，你们有看到类似的标志吗？”
“我没有。”宵若梦率先回答了。
“这边也没有……”徐浩之亦摇了摇头，“是不是拆掉了？”
他回忆了一下过去，当时的他们也同样没在这里看到类似的东西。
洪梦昊看起来更加不安了。
徐浩之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我觉得……”洪梦昊的声音在打着颤，不断地摇晃着，“从刚刚起、我们……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徘徊。”
“——！”
距离那件事发生还不到一周时间。
他们自然能明白，洪梦昊所指的到底是什么。
“鬼打墙……”徐浩之喃喃道，“这里也……？！”
“如果学校里的状况是桃白业造成的，那么，她没有理由不能在这里重现。”宵若梦说。
“但是是为什么？！”洪梦昊的手电剧烈地摇晃着，“她不想见徐浩之吗？”
对桃白业来说，这明明是最重要的事吧？
在濒死前的所有感情中，只有这一项明确地留了下来。
“哈、哈哈……”
“？！”
前头的黑暗中，忽地传来了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