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伸过头来，瞄了布袋上的日月图案一眼，奇道：“师兄，这日月‘明’字又有什么深意了？你别打哑谜，说来听听。”
朱重八道：“自我还俗之后，闲暇时我读了许多佛门典籍之外的书。”小和尚点点头，表示知晓此事。朱重八道：“其中《墨子》一书里，有这么几句话，我记得尤其清楚。”
马飞雪好奇道：“什么话？”
朱重八诵道：“子墨子言曰：‘虽有深溪博林、幽涧无人之所，施行不可以不堇，见有鬼神视之。’‘鬼神之明，不可为幽涧广泽、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鬼神之罚必胜之。’‘鬼神之所赏，无小必赏之；鬼神之所罚，无大必罚之。’”
顿了一顿，他解释道：“墨子的意思就是说，即使是在深山老林、偏僻没有人烟的地方，行事也不可以不谨慎，因为一举一动立刻都有鬼神在看着。又说鬼神必然是无所不知的，可以明察秋毫，不要以为在幽静的山涧、深深的峡谷或其他诸如此类的地方，就可以任意地胡作非为，‘鬼神之明’必然都会一清二楚。”他指向桌上布袋的日月图案，说道：“‘鬼神之明’，可不就是这个。”
众人一齐点头。
朱重八道：“墨子还说，只要被鬼神之明洞见做了坏事的，鬼神就将施以惩罚。不要以为富可敌国，或是身份尊贵，或是人多势众，或是力大无穷，或是强悍善战，或仗着有坚固的盔甲、锋利的兵器，就可以逃脱惩罚——在鬼神的惩罚面前，这些根本就没有用。墨子还举了夏桀、商纣的例子来说明，哪怕是贵为一国之君，在鬼神的惩罚面前，也根本无力反抗，只有落得败亡的结局。”
马飞雪笑道：“这位墨子前辈，又是鬼又是神的，说得虽然有些玄乎，却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朱重八点点头，继续道：“墨子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倘若做的是善事，不管再微小的善事，也必定会受到鬼神的嘉奖；倘若做的是坏事，不管再尊崇的身份，也必定会受到鬼神的惩罚。”
石子默沉吟道：“倘若世间人人知晓、信奉这些话语，相信善必赏、恶必罚，自然会人人向善，为恶之人大减，实在是无量功德一件啊！”
朱重八道：“石兄弟所言极是。”他面露振奋之色，胸膛起伏，做了几个呼吸，说道：“在下本来虽然有所考虑，但想得并不通透，幸亏马姑娘点拨，才看得如此真切，好比用无上内力，将我全身堵塞的经脉一时全部打通，现在只觉浑身舒畅无比。古有一字之师，今日马姑娘替在下增补这幅图画，合起来日月为‘明’字，可不也正是在下的一字之师。”
马飞雪下巴一昂，玩笑道：“你想拜我做你的老师，可有准备好束脩？”
朱重八一愣，随即豪气地手一挥，指着那两大包银子，说道：“马姑娘想要多少，只管自己取就是。”
马飞雪鼻子一皱，嗤道：“哼，引杜一霸上钩的这场戏，我也从头到尾参与了的，这二千五百两银子里面，本来就有我的一份，却被你反倒拿来送我，做什么假人情！”
朱重八笑道：“那依马姑娘所言，里面也该有我的一份。马姑娘想要多少束脩，就在我那份里面取好了。”
马飞雪不为所动，道：“你们都说了，这些银子大部分还是要还之于民的。想来你的那份也都已经预支光了，让我自己取，却不是一句空话？”终于是绷不住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和尚对师兄有些忌惮，在他面前，便有所收敛，没敢再口花花，扯什么“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只是称呼“马姑娘”。这时笑道：“先前我就说过嘛，哪天找着师兄了，一定要介绍给马姑娘你认识。你俩也真是有缘，初次见面，马姑娘三两言语，就令师兄有了顿悟。”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马飞雪顿时没有了好脸色，怒道：“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这个小骗子和尚说话的分儿。”
小和尚赶紧从善如流，点点连头，道：“是是，小僧闭嘴。只要能令马姑娘你前嫌尽释，便是让小僧去那刀山火海走一遭，小僧也绝对不皱半点眉头！不就是闭嘴吗？好！先前是小僧的过错，打了诳语，小僧这便自领责罚，修炼三日闭嘴禅。”说着，闭上嘴巴，果然不再言语。
石子默之前微微含笑，听他们三人互开玩笑，马飞雪对小和尚的怒意固然当不得真，小和尚蛇随棒上的自领责罚也玩笑成分居多。这时打眼看去，不由得笑容凝固，暗暗吃惊。
旁人倒也罢了，石子默这一眼，却分明看见小和尚整个人的气质在他闭口修炼闭嘴禅后，顿时就有了细微的变化，自有一股冲淡祥和之气缭绕身周，并隐约赋予他一种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稳健刚强。
石子默想到最初修炼《默者心诀》时的三年闭口不言，暗暗若有所悟。
朱重八摇头笑道：“师弟你也有今日。当初师父见你生性佻脱，让你平日可以多修习闭嘴禅，你也总是不以为意。也罢，为了能令马姑娘宽宥你这一回，你也是够拼的。”转向石子默和马飞雪道：“你们不知道，像师弟这个性子，让他不言不语，那可真是酷刑加身一般。”
石子默心知朱重八这番话语，暗暗有再次向他们二人道歉，恳请原谅的意思，当下微微点头。
朱重八重新执起毛笔，说道：“这样一来，先前画好的布袋还都得再改一改才行。”马飞雪觉得画图甚是好玩，从笔筒中抽出一支毛笔，雀跃道：“我帮你！”便伏案画了起来。朱重八稍稍让出些位置，修改起之前布袋上的图案。二人一左一右，运笔如飞。
屋里一时静谧下来。
石子默偷眼看去，烛光下，只见马飞雪睫毛轻颤，神情专注中带着一丝笑意，脸上像是笼罩着一层纯净心灵外放的柔光，秀美得不可方物。他略一恍神，急忙转头去帮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