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在南阳也能见到铜雀楼，我站在门口感觉恍如隔世，但姬丁推了我一把，又把我带回了现实，他冲我挤眉弄眼，说现在先忍忍，等到事情办完了，请我到铜雀楼好好玩几天，叫几个姑娘一起来。
我想起在许昌铜雀楼的消费水平，连连摆手。我的本意是谦虚，没想到姬丁那家伙居然当真了，他如释重负的表情在我的眼里显得十分地可恶，我还没办法揍他。
姬丁订的房间是“黄山院”，按照铜雀楼的标准，那可真的是座院子，我坐上铜雀楼提供的滑竿，颠颠走了差不多半烛香的时间，穿巷过户，终于找到了一座二层院落前。比起当初在洛阳，颍川王订的院子来说，还是朴素许多的，但比起我和孙四贵的小房间，那可就奢华多了，不仅有上下两层，院落中还有一片不大的广场，推开二楼的窗户，就能居高临下欣赏到歌舞表演。
二楼包厢里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文士模样的人穿着深褐色绸缎便服，戴着逍遥巾，另一个肌肉魁梧肩膀宽阔，脸上红光满面毛孔粗大，显然是酒场上混迹许久的人物，两个人正在桌前窃窃私语，一个满脸淡然，一个笑得意味深长。
看见姬丁和我上楼来，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文士笑嘻嘻道：“哟，咱们的东主姬帮主到了，真早，真早，呵呵呵。”
姬丁笑嘻嘻迎上去说：“陈先生来的也早啊，我早点来，好帮各位大人安排好，您这么早来，那是想这边的哪位姑娘了？”
陈大人哈哈一笑，说：“姬大侠可真会说笑，真不愧是少年有为，贵帮在你的带领下，可是前途无量啊。”
姬丁连连摆手：“可不敢这么说，鄙帮都是些吃不起饭的穷人家，抱成一团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诸多事务可不都得仰仗陈先生和武都头么，以后咱们的人在您二位的辖下，那必定是早请示晚汇报，不敢有一丝不小心，您二位以后多多包涵，有什么用得上我姬丁的地方，随便开口！”
一直抱着手坐在对面的武都头哈哈一笑，说：“姬帮主太谦虚了，你手下几千弟兄，个个都是人中豪杰，倒是我们以后要仰仗你了，不知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姬丁碰了我一下，从四面打量中收回目光的我张张嘴，还没开口，楼梯就传来了咯吱咯吱上楼的声音。
陈先生跳了起来，说：“哟，荀大人到了！”
我从楼上看下去，来的不仅有一个面白儒雅三缕长须穿着月白色长袍的中年文士，还有一个面容苍老但中气十足，背着一柄双手重剑的魁梧老者。
武都头说：“嵩山派郭大侠也来了！”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和陈先生一起，快步走到楼梯口。两个人几乎贴到墙上，挤出笑容对着携手走上来的两个人弯腰点头道：“荀大人来了？郭大侠您好！”
中年文士抬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点了点头说：“好好好，都来了……”一回头又看见站在楼梯栏杆另一边的我和姬丁，犹豫道：“这两位……”
陈先生抢先一步说：“这位是姬丁姬帮主，今天的东道主。”
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一番姬丁，点点头：“不错不错，年少有为，呵呵……”
接着就携手老者剑客来到桌前，谦让一番，分宾主坐下了。
我感觉此刻我出现在这里真的很多余，且尴尬。我对姬丁说，要不我现在去找他聊聊，聊完就撤？但姬丁拉住我，说不行，这种事情要找机会，边吃边喝边聊，现在上去，场面气氛还没人，人家一句按规定走，你怎么办。
我只能继续当空气。
铜雀楼开始流水价上菜，十几个碟子摆满了巨大的一桌紫檀圆桌。我看了看，都是蜜饯瓜果之类，知道正主还没来，主食得等。又有四个丫鬟簇拥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妙龄少女来到庭院中坐下，抱着琵琶叮叮咚咚弹了一曲，跟着叫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好之后，有个文书模样的人上来在荀大人耳边嘀咕了一句，后者立刻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对厅上所有人说：“赵巡抚来了，我们去迎迎。”
我透过窗棂，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眼睛眯起成一条直线的男人缓缓下了软轿子，刷一声打开折扇，呼哧呼哧扇了起来，一名披着紫红袈裟，满脸大胡子的老和尚双手合十，站在他旁边抬头看向我们。
人群呼啦啦涌了出来，荀大人率先迎了上去，还有两三步远就恭恭敬敬一抖长袍前摆，仿佛要以下官拜见官长的礼节下跪。赵巡抚脸上白肉一抖，嘴里说着“噢哟哟，荀大人使不得哟。”一边往前挪了一步，伸手隔空去托荀彧。
就连我站这么远都能看出来，这个赵大人身上是没有功夫的，所以他在一丈外伸手虚托的行为是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然而这个荀大人就真的被托住了，两个人呵呵一笑，拉着手往楼上走。不过到了楼梯口，那个荀大人就自动落后了一步，这个小动作立刻被赵巡抚发现，他并没有如之前荀大人和郭大侠上楼时那样经过一番近乎厮打的扭让，而是也退后了一步，躬身对身后的和尚说：“智慧大师，请。”
老和尚居然当仁不让，昂首挺胸踏上了楼板。
有了第一，谁第二第三就无所谓了，荀大人扬手一让，张大人就呵呵笑着跟在老和尚之后，接下来的上楼过成就明了多了，荀大人第三，陈主簿第四，武都头第五，我和姬丁没心没肺挤上去，才发现那个赵大人居然还带着一个管家，管家接手了后续和铜雀楼沟通的事情，姬丁只需要负责买单就行了。
我们上楼的时候，赵大人正唾沫横飞地向周围人介绍这个智慧大师如何如何佛法精湛神通广大，说自己曾与智慧大师对坐七天七夜，智慧大师为他开示了七天七夜，令他双目不住泪流，幡然悔悟洗心革面云云。全过程中，智慧大师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合十莫作在上首，一副高深玄妙。我有点紧张，对姬丁说：“少林寺果然是藏龙卧虎的地方，随便出来一个老和尚就是这么牛逼的人，姬蜕没有好好呆在少林修身养性，实在是太可惜了。”
老和尚突然睁开眼睛环视全场，眼里放射光芒。
我们的呼吸都暂停了片刻，好像灵魂都要被老和尚抽走。赵大人率先回过神，他颇为激动地摆手说：“噤声！智慧大师要说法了！”
智慧大师微笑道：“茶……”
赵大人拼命鼓掌，几乎是吼道：“好！好！好！禅茶一味！说茶就是说禅！妙！”
智慧大师顿了顿，说：“茶，不好喝，换一杯。”
赵大人更加兴奋：“精妙！众生百态万相，我相就是我执，须得舍弃诸般假象，方见我佛如来！这一杯与换一杯，其实都是一样，并没有那么多的执着。法师说得好！真是妙！”
智慧大师有点火了，他握住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喝道：“恁瓜娃！俺真的是要换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