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是个暖冬啊，这个时候都没下雪。”
这是我醒来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那时候我刚意识到自己被人打晕了过去，而那个打晕我的人似乎就在身侧。我身体微僵，下意识保持着昏迷的姿势，打算观察一下，确认一下此时的处境，结果就听见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我趴在原地，保持姿势，结果腰上被人轻轻踢了一脚，说：“我就说啊，这个时候都没下雪，要是往常，雪一尺厚，看你能趴多久！”
我立刻就爬起来了，没办法，咱的障眼法好像都被对方看穿了啊。
眼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背负双手，一身玄色长衫，衣襟口绣着约莫三指宽的回字形金带，在黄昏幽晦的光线照射下散发着一股迟暮的昏黄感觉，白玉腰带，腰带上挂着一枚麻色香囊。老头的皮肤微微有些发黄，但没什么皱纹，可见是养尊处优惯了，他的眼睛微眯，显得一双眼狭长锋利，宛如两根银针，在我身上上下打量转悠。他米色的白发间略微掺杂着些许的黑褐色，因为梳得整整齐齐，反而并不让人感觉苍老，而有一种威严的气息。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微眯起眼睛的时候，我居然能够感觉到身体轻微的感应，体表的汗毛一阵阵发麻。
我一看就知道，这种人必定是久居上位的。师父曾经叮嘱过我与这种人相处的道理，千万不要试图挑战他们的耐心，因为这些家伙根本就没有耐心。
我立刻弯腰作揖，行足晚辈礼，腰身能弓多低就弓多低，我甚至都听见了我的腰椎发出的咔吧咔吧的抗议声。
“晚辈轩辕门姬旦，见过前辈。”我的声音恭敬而温和，只是在报上自己名号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一丝不甘。
老头并没有和我客气，等我行完了礼，才昂首傲然道：“原来是姬汤那个老骗子的弟子，你为何在此？你师父呢？”
我继续恭敬回答：“家师日前已仙逝，不知前辈尊讳？”
老头怔了片晌，才好像听明白我所说的“仙逝”是什么意思，由此可见这家伙的文化水平应该不高。他的脸上缓缓展开了悲痛与惋惜掺杂的神情，那情绪就好像一根扎在深处的针，将痛感一点一点释放出来。老头演绎得很到位，拼命压抑、脸颊颤抖、嘴唇抽搐、黑白掺杂的眉毛簌簌抖动、微眯的双眼微微睁大发亮湿润，我都被他这种乍闻噩耗痛失挚友的情绪所感染，他真的真的是很用心地在沉入角色塑造形象。就冲这几秒钟的表现，我要给他三十二个赞，我感觉他的表演走进我心里去了。
可惜我了解我师父的分量，他在江湖上的声望，能让随便遇到一个看起来就很拽的老头悲怆莫名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此这老头八成是抱着什么我不明白的企图。
那时的我倒是没有想清楚，如果师父的分量不足以让他动容，那么我又何德何能能令他折颜。
老头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他不温不火道：“唉，真是可惜了。老夫——李晚晴。”
一个很文艺，甚至还有点二的名字。我在心中默默腹诽，嘴上却顺口奉承：“原来是前辈，江湖上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李老头微眯的双眼突然乍现出一丝锋利的光华，那一瞬间特么吓死我了，我以为我就要死了，结果老头刚刚皱起的眉头又迅速平复下去，他呵呵一笑，说：“一次。”
我不明白什么叫“一次”，等到我明白那表示他饶了我一条命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后。
李老头和蔼地解释：“我平素不怎么行走江湖，就算走江湖，用的也是另外的名字。我这个名字只有你师父等寥寥数人才知道，所以你不能说什么如雷贯耳，久仰久仰，否则就是油滑，我会很生气的。”
我从善如流，低头道：“谨遵前辈教诲。”
李老头说：“你要上黑熊山？”
我点头：“是的，本来是带一个朋友，上去办点事，找道上的朋友行个方便。”
李老头说：“你不用上去了，上面发生的事太暴力，我怕你上去了会受到惊吓。”
我挺起胸膛：“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我今天一共见到了四个死人依旧这么淡定的事情我会说嘛？”
李老头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上去也好。”
我反其道而行之：“既然如此，那我反而不想上去了。前辈，告辞，告辞！”
李老头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一封请柬丢给我，说：“本来应该是给你师父的，既然他不在了，那么就给你好了。”
老头很调皮，丢东西出来的时候用的暗器手法很特别，我变化了三种暗器接法，最终才用师门绝学“灵犀十指”抓住了那两个东西，等我得意洋洋准备炫耀一番的时候，李老头突然长叹一口气，挥挥手就从我面前消失了。
我吓了一跳，以为见了鬼，四下张望一番，发现这么一两息的功夫，李老头已经离去到了约莫三百步外，大袖飘摇，风姿绰约如同仙人，走在了下山的小路上。
老李头真的是个高手啊，脚程可比山下的脚夫快多了，要是我学会了这等轻功，将临近几个县的邮驿业务承包下来，咱还用愁门派的启动资金问题吗？
接下来我就开始思考我要不要继续上黑熊山的事情。李老头应该是有些功底的，又认识师父，没准还是那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既然他都说我上山会受到惊吓，那么不管是看在师傅的面子上还是江湖的面子上，我都得对他的话报以几分尊重，何况此行的始作俑者芸汐姑娘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就算找到了，我也要先算算她偷我钱包这笔账。
我立刻远远向远去的老李头深深一揖，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