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山上，三间瓦房里的那间柴房我安排给了谢晋，反正里面也空空荡荡，早就连半根柴火都找不到。难得这家伙也不挑剔，稍微打扫一下就住了进去，这和普通大户人家出来的子弟很不一样。我开始相信师傅的眼力了，这样坚忍不拔的人，如要成大事并不困难。
当天晚上我就梦见了师父。
梦里四下一片阴森森白茫茫，远处还有水声漟涾，我没看见师父，倒是听见他那沙哑而沧桑的声音在迷雾中响起，他说：“旦儿，为师想你了，回来看看。”
我一听“蛋儿”这个名字，眼泪就要下来了，师父哇，你走之后就没人叫我这么操蛋的名字了，你干嘛还要勾起这茬来？
我抹着眼泪说：“师父，您嘱咐的事我已经在办了，今天又捡回来一个谢晋，也是您的故事，您老人家究竟还有多少故事您给我透个底，我以后也好开展工作。”
师父沉吟片刻：“谢晋啊，那孩子我知道，脑子灵活，心性坚忍，是个能成大事的。可惜啊，随他娘，先天绝脉，这辈子注定什么功夫都学不了。这样其实也好，能够远离江湖的纷纷扰扰。”
我说：“师傅你错了，这也免不了，他谢家已经莫名其妙给人灭了门了。”
师父“啊”了一声，有些怅然若失，好半晌才说：“这样啊，我说当初谢兄写那封信怎么有股子托孤的味道——谢晋既然来了，他弟弟谢冕没事吧？你得联系上他，他可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这一点随他爹，有他在，可以担任我派的传功长老，将我的绝世武学全部继承下去。”
我说：“传功长老给花火了，要不以后给他个副长老吧。说起来，谢晋、谢冕，这两兄弟的名字起得这么有野心，难怪被人灭门……啊等一下，我记得谢晋说过，他家谢老爷子完全不会武功啊，谢冕随他爹？师父啊，难道这又是你的故事？”
师父发出了几声明显心虚的尴尬笑声。
我说：“师父你真得好好讲讲你到底还有多少故事，不然我这工作真没法开展了。”
师父说：“五个？六个？啊不对，师父的事情，你少问。”
我耍起赖皮了：“师傅你要不说的话，那这个掌门我不干了啦。”
师父说：“不干拉倒，我这就去找谢晋托梦去。”
我赶忙一步踏出要拉住师父，结果脚下一空，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在土炕上惊醒过来，小心肝儿扑通扑通乱跳。
缓过神来，我立刻潜出房间，蹲在谢晋窗户底下偷听动静，师父他老人家别真跑去托梦了。
然后我就看见空空荡荡的柴房地面，谢晋盖着一张没有一丝杂色的紫金山羊皮褥子，睡得正香。
我想了想我炕上散发着霉味的补丁摞叠丁的破棉被，人比人要气死人啊。
早上醒来，我召开了轩辕门第一次高层会议，确立了门派下一阶段的主要工作重点，一是引进高级人才，人力资源是一切工作开展的基础嘛，现阶段虽然门派状况困难一些，但我们还是有发展前景的；二是发展经济，经济条件是一切工作的基础嘛，没有钱万事都不好开展，大家都得想办法搞钱，成绩直接和年终考核挂钩；三是打铁还需自身硬，作为朝气蓬勃的新兴门派，我们在争取资源的同时也应该做好自身建设，而当前最重要的自身建设就是学好师父留下来的丰富的武学财富，比如说这本真·大日如来真经。学习成绩将作为年终考核的重要指标。
任务布置完之后，花火第一个举手，说：“我是传功长老，又是未成年人，我就负责好好学习吧！”
谢晋也紧跟着举手表态：“搞钱这种事情，我比较有心得。”
我看了一下任务表，得，就剩下一条引进人才了。
我有点想哭。
我再次下山，来到山脚小镇的人才市场，快过年了，人才市场都关了门，一个看场子的老大爷裹着脏兮兮的黑棉袄，蹲在门房里抽旱烟，看见我走过来，抬抬眼皮说：“今天没人招工，快过年了，都回家歇着去了。真是的，早干嘛去了，现在到了年关揭不开锅，才想起来打几天短工？瞎胡闹么，这世道哪这么好混？”
我说：“老大爷，您误会了，我不是来找工作的，我是来招人的。”
老大爷这才睁开眼睛，从头到尾把我扫视了一遍，懒洋洋说：“我们这里的规矩，进来招工的，每家要交二两银子押金，成交之后每人付给五十文的抽头，你带了钱么？”
还有这种规矩？我挠挠头，说：“那，老大爷，你知道哪里可以打短工么？”
我这个人还是比较善良的，面对老弱妇孺从来不屑动手，所以后来我被那老大爷挥舞着笤帚赶出去的时候，动作可能不那么优美，但是我如此善良正直的人格品质应该算得上是冬日里的一束暖阳的。
我只有蹲在人才市场对面的屋檐下头。缘分这种事情，我都是比较相信的，我认为总有合适的人，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女的其实也无所谓。当然，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天，我感觉我快要饿死在小镇里了，堂堂一派掌门因为招不到人而饿死在人才市场门口，这说出去无疑会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我不能做出这么荒谬的事情，所以虽然很丢人，但我还是赶在除夕之前，义无反顾地离开小镇上山了。
我没想到山路走到一半，就遇到了正准备跳崖的芸汐。
前面说过了，我是一个正直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行侠，遇人为难出手相救也是仗义。所以我可以保证，在我出手救人前，我并没有看清芸汐的脸。
否则我可能就不会救人了。
因为芸汐的脸和她的名字完全不符，救下这个方脸厚唇小眼矮鼻的魁梧小姑娘之后，我以为她的名字应该叫翠花或者招弟，当她羞涩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之后，我发现她的字还不错，但就是这样才最可怕，在这个年代，就怕这种字又好名字又文艺的灰姑娘了。
芸汐说，她是隔壁临安府何家的小姐，因为父亲早亡家道中落，母亲带着她和一票家人来本地投奔亲戚，结果半路上遇到山贼劫匪，金银细软被洗劫一空不说，她的母亲丫鬟和老妈子都被抓走了，说要去给弟兄们发福利。芸汐上天无路入地有门，于是就打算过来横下心跳崖一了百了。
我下意识问：“既然连你母亲丫鬟和老妈子都抓走了，为什么他们没有抓你？”
话说出来我就感觉不对，果然，芸汐立刻哭得更伤心起来，我觉得这应该是她想不开的主要原因。我立刻转移话题，问她有没有注意山贼的去向，他们有没有通报自己的匪号之类的。然而芸汐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这些问题，或许是因为被山贼的言行严重伤害了，她根本无法去回想。
我说芸汐姑娘，你还是需要冷静一下，仔细回忆回忆，不然的话我恐怕你要多出很多便宜老爹了。
芸汐哭得更厉害了。
没奈何，我只能带着她去找道上的朋友打听打听。其实道上的资源我没有多少，都是当年师父攒下的，隔三差五送上门去被洗劫什么的，慢慢的大家就都有了感情，对方往往也不会下手太重，拿完东西往往还会管一顿饭之类。你来我往的，到后来我们门派失窃了什么东西，报官无果，找到道上的兄弟们说一句，往往东西就回来了。我曾经就听隔壁黑熊山的何大当家向手下训斥说，以后都别拿轩辕门的东西了，他们那么穷，六个人合用一个马桶，你们还下得去手，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所以，我对何大当家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现在想想，接任掌门以来，都没有去拜过山，好像也太没有礼貌了。
走到山脚分岔路口，一条是上轩辕门的，另一条就通往黑熊山，多年前师父曾经在这里立过一个路标，后来被黑熊山的巡山喽啰拉住打了一顿，说他这是诚心暴露黑熊山的目标，要引来官军围剿，作为邻居这么居心叵测，实在是该打。打完之后他们抢走了师父偷偷去货栈卖苦力搬货挣来的二钱银子，顺手把路标上指向我们轩辕门的标志折断了。师父心胸开阔，没和他们计较，我就不行了，我还太年轻，就问师父，你明明有一身绝世武功，为什么被打的时候却不反抗，只是抱头撅腚蹲在路边，师父一边轻轻吹了吹杯子里青草茶的浮沫，淡淡地说：“像咱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犯不着和小喽啰计较。你没注意吗，当时为师把一身的护体真气都收了起来，就是怕把他震成内伤，这样不仅会伤了咱们和黑熊山的和气，更是平白造下了杀孽。”
我就没有师父这样的胸襟，后来瞅了个机会，用麻袋把那小喽啰脑袋套起来暴打了一顿，踹进了山脚下的水沟里，很久以后他还老在那附近转悠，想搞清楚是谁揍的他。要不是我事后向二师弟吹嘘，而二师弟嘴巴上没个把门的给传了出去，那小喽啰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后面的事情，当然是师父带着我登门道歉，赔了五两银子的汤药费，这事就这么算了。要不算也没办法，师父那时表现出了作为男人的骨气，他大义凛然地对那些山贼说：“俺们把那唯一的马桶都当了，总共就这五两，再有一文，请斩我头！”
反正山贼们又不会打上门来查马桶。
那次下山，我对师父说：“师父，你不老实了。”
师父横眉冷对斜视我。
我紧接着说：“但是老帅了！”
师父微微一笑，十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