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感觉仿佛无数个炸雷在我的耳边轰响，好半晌我才清醒过来，这上面写的是什么鬼？“姬汤赠沈蓉”？沈蓉是谁我们先等等，姬汤？难道是我师父那个不学无术的老家伙？
然后我就真的听到了一阵雷声在我耳边酝酿，好像某个人真的生气了一样，吓得我缩了缩脖子，默默念了几句师父真伟大我好崇拜你之类的话。
雷声才缓缓平息。
我仔细观察剑柄上的小字，字很小，在剑柄上那些无规则棱角凹凸的簇拥下，几乎看不清。但篝火升起来后，在摇曳的火光中，这行小字在变幻的阴影中就明显了起来。我可以肯定这两行字的确是师父的手臂了，尤其是“姬汤”那两个字，就和每年我们开给黑熊山的保护费欠条上的落款一摸一样。我不禁好奇起来，师父那个老家伙看起来真的有故事啊，甚至还在十五年前留了把剑在这里。这么说起来，青山坳那个可怜的难民说的话就有可能是真的了，师父没准真的在我们师兄弟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往这个方向又走了一遍。
他走这么一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就是为了找这柄剑？
在火光中，这柄剑安静地躺在我的膝盖上，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的温度和灵性，我甚至能品味出这柄小剑的性格，有些俏皮，有些傲娇，但骨子里还是对亲人很依恋的。
没错，现在这柄剑好像把我当成它的亲人了。
确定这柄剑，至少这柄剑上的刻字的确出于师父之手之后，尤其是确定师父教我的那套《天心得意剑》真的不是忽悠人的咒语而是真的一套功法之后，我对它由起初的戒备变得有些好奇，乃至现在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刚才不小心被它割伤的时候，我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形式上的共识，用师父的话来说，就是完成了第一步的认主。
下一步就是与这柄剑朝夕相处，熟悉秉性，用自己的气血养剑，直到剑灵孕育，剑胎圆满，就可以眨眼间千里之外取人头。
师父当时醉醺醺地和我说起这些要领的时候，我坚信不疑他肯定是玄幻小说看多了，甚至不由得对这样一个沉浸在童真幻想中的落魄中年人升起了同情，可是现在，既然这把剑是真的，那么没准他教我的那些东西也可能是真的了。
我深吸一口气，内息缓缓推动，得意剑灵动地悬浮起来，指向我面前百步之外的一棵杉树。
并剑指，我轻喝一声：“去！”
得意剑化作一抹晶莹的流光，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没入了我面前的草堆，我愣了半晌，跑过去一瞧，剑柄还在微微颤抖呢。
有效攻击距离大概十步这样。
我于是很生气了，生自己的气。就算我不熟悉业务，在动用飞剑的瞬间没有卢小鱼那么帅就算了，为什么同样的功法，我飞剑的距离比卢小鱼要低那么多个级别？
我剑指微摇，“起！”
得意剑晃晃悠悠悬浮起来。
一指那棵杉树，“再去！”
得意剑咻一下，又栽进草堆里了，这一次远一点，大概十五步的样子，我也明显感觉到气海中运行的内息稀薄了一些，然而十五步还是不够啊，你看人卢小鱼，光是飞剑佯攻的时候就飞了至少几里地吧。
我悠悠叹息，摇动剑指想召唤得意剑回来，然而得意剑晃了晃就不动了，我怔了怔，沉入识海中感觉了一番，发现在现在这个距离，我和得意剑的感应变得微弱无比了。
“傻小子。”一个疲倦而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
我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呆在了原地。
当我反应过来之后，抬手就捧起一抔土往火堆里撒，嘴巴半天合不拢，眼前始终是模糊的。
师父坐在火堆那边，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说：“臭小子，你干什么！”
我老老实实说：“师父，没想到您会回魂。这火烧得有点旺，阳气太盛了，我怕把您的魂魄冲走了。”
师父破口大骂起来：“去你妈的，你当师父是什么啊，我这么高的一个高手，岂是那些游魂野鬼可以比的？”
我低着头，唯唯诺诺，不知道为什么，眼里控制不住地白雾蒙蒙，明明我心里什么也没想的说。
师父叹了口气，说：“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不和你计较。真是没想到，这把我都没有找到的得意剑，居然被你找到了。”
我说：“师父，这真是你的？”
师父说：“问个屁，你自己不都看出来了吗？你刚才试剑的时候我就在了，看你起手的功底就知道，这些年教你的东西你一样也没认真学，唉，也怪我，那时候太穷了，连把飞剑都买不起，如果早给你一把飞剑进行实践教学，你至少会比现在好一点点，不会像个白痴一样，给我轩辕门丢人现眼。”
我说：“对不起师父，给您丢人了，您把我这掌门之位撸掉吧。”
师父破口大骂：“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这个掌门之位的负担，你就可以像你那三个师弟一样改换门庭是吧？告诉你，做梦，老子活着的时候你别想，死了你也别做梦！师父有什么不好，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歧视我？”
我嗫嚅道：“师父，那个……我这次下山倒是听了不少传说，好像是有个和您同名同姓的绝世大侠……我知道您一定在宣传工作上投入了很大的心血……”
我的强辩有些语无伦次，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倒是师父一直没说话，仿佛逐渐冷静了下来。等我下意识闭上嘴巴时，我看见他隔着火堆对我笑了笑。
他说：“任何飞剑术，都是有距离限制的，除非剑灵养成，剑胎圆满，与你的契合度达到极致，这种可以算是你的本命飞剑。以蛋儿你的资质，只要努力个一百年应该就可以放弃了，毕竟不是你花火师妹呵。那么飞剑术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是引剑，需要气息像绳索一样，拴住飞剑，引导剑式，这是最基本的境界，控制飞剑的距离和你内息的质和量有关，你现在的功力，十五步已经是极限了；第二重境界是御剑，飞剑与你的意念相通，你可以用意念控制剑式的起落，这重境界至少需要罡气境的功力支持；第三重境界才是飞剑，到了这个境界，人已与剑相通，一念方起，剑式已成，所谓千里之外取人首级，那就至少是构建在这重境界之上的了。”
我说：“师父你好厉害，做了鬼口才都这么好，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做了地府的什么大官了？我直接去城隍庙烧纸上供您收不收得到，有没有手续费？”
我感觉我把师父气得是有点够呛，没准他真能被我气活过来。
然而我失望了，短暂的恼火之后，师父就说：“你看那边。”
师父没有并起剑指，甚至什么动作都没有，那柄插在草丛里随风飘摇的得意剑突然就好像被谁抽了一鞭子，嗖的一下飞了起来，在空中发出嗡嗡的颤鸣声。
师父说：“去”。
与此同时，百步之外，那棵七八丈高的杉树嘎啦一声从根部折断，树干悬停了一息，然后缓缓向下砸倒。
莹绿色的光绕着倾倒下来的树干一闪，半空中，树干分解成了一蓬碎木块。
然而还没有完，碎木块天女散花般洒下来时，碧绿色的光网一瞬间亮起，木块穿过这层光网的同时，被分解成了漫天的木签子。
至少上万根木签落到距离地面四五尺的位置就缓缓悬停了下来，仿佛一片黄褐色的云团，不停还有木签从上而落，然而进入这一片区域之后就停止了落下，缓缓悬停在云团边缘。几息时间，云团膨胀到了至少十步范围，将这距离地面四尺余的方圆十步的空间完完全全笼罩在了褐云之中。
我注意到，这片褐云中的每一根竹签都锋利轻薄，就像千万柄精致而充满了侵略性的小剑。
“这是……”我不知所措。
师父悠悠道：“这又是超越飞剑术三重境界之上的境界了，你还记得师父和你说过，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对于兵刃有极强的亲和力么，在这种人的面前，一草一木皆可为剑。”
我沉吟片刻：“您是说……先天剑胎？”
师父点点头：“对啊，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先天剑胎的飞剑术。”
我瞪大了眼睛，眼前的褐云开始发生变化，它们中的锋刃原本指向同一个方向，现在则缓缓指向左侧，然后开始旋转起来，一个直径十余步，离地四尺余的由无数木剑组成的漩涡诞生了。
师父出现以来第一次举手，说：“散！”
漩涡瞬间扩张开来，就像什么东西突然爆炸开了。我只听见耳畔一瞬间充斥着千千万万仿佛无穷无尽的吱吱尖啸。
我的眼前一片昏暗，剑刃漩涡掀起的狂风逼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听见连绵不绝的树木折断声，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这附近数百步乃至数里范围内的树林就像麦子一样，在一瞬间被割倒的画面,一晃眼，那些倾倒下来的树林又被剖为更多的木剑，这片漩涡就这么飞速扩散下去，直到数百里内寸草不生，一切高于四尺的东西，不管是树木山石，又或者是建筑和动物，更或者是男女老幼，统统被伐倒、刺穿，粉碎！
我捂住耳朵惨叫起来，太可怕了，就像它们真的发生在我眼前一样。
眼前一亮，一口卡在喉咙口的气猛地吐了出来，我悚然坐起，浑身冷汗淋漓。
火堆已经快灭了，有火焰循着拨火用的树枝蔓延到了我的面前，就快燎着我的头发了。
我拼命喘气，咳嗽，感觉体内的气息终于从狂暴的肆虐奔突缓缓恢复了秩序。
火堆那边，空无一人，寥落阴暗，只有点点鬼火还在远处的空中漂浮。更远处的山峦线下，天空正隐隐亮起来。
师父并没有回来，这只是一个梦。
我想，在地府的师父，或许真的有梦里这么厉害吧。也好，这个男人总算是实现了他自己的一个梦想，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鬼）。
我招招手，“得意，走了。”
绿莹莹的得意剑飞回我身边，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