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锁妖井广场向外围走了两百多步，他们战斗激起的光影此刻都是遥远的事情了。我忽然注意到，今夜的龙虎山并非仅仅是我们的世界，那些道士们，他们并没有离开，就在周围不远那些倒扣在水上的巨石般的山上注视着这边。
姬丁背对着我，站在广场边缘，俯瞰下面的泸溪河。这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现在过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踢下河，这场战斗我们就赢了。
但是我最终没有这么做，我也走到了广场边缘，注视着远处黑暗中零星的几点灯光，这让这个夜晚反而显得格外静谧。
我说：“现在整个战场基本上就在看我们两个，结果我们两个跑到这里来看风景，这不合适吧。”
姬丁从后腰上解下一杆烟枪，挖了一勺烟丝，吹口气，点着了。
我不由得啧啧赞叹：“会抽烟了，了不起啊！”
姬丁明显很委屈：“我分明是让你看我的内功好吧。”
我一拍他的后脑勺：“内功个屁，在大师兄面前显摆什么？”
姬丁没有躲，也没有运功，老老实实挨了我一巴掌。
我摸摸手掌，说：“你小子怎么一直都长不大，刚才要是我运起内功，后脑勺一下你就挂了。”
姬丁哈哈一笑：“知己知彼是战斗的必修课，我早就知道你没内力了，不怕的。”
我失落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人受到的最大的侮辱莫过于来自对手的不屑和来自朋友的宽慰，很不幸，我同时经历了两种。
姬丁突然一指前方，说：“看，三千里大好河山！”
我说：“看什么看，又不是你的。”
姬丁不满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有朝一日，我让这天下都是我的！”
我善意地提醒他：“别忘了，你头顶上还有个闻生死呢。”
姬丁冷笑一声：“闻生死算什么货色，一个心理变态的偏执狂而已，今天之后，世界上就不再会有他了。”
我苦笑着说：“要是世界上的事情都能如人所愿就好了，那就不存在什么牺牲和斗争了。”
姬丁看了我一眼，小声道：“其实今天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局。包括闻生死，包括我们和你们。”
我说这是什么意思？
姬丁好半晌没回话，他嘬了好几口烟，俨然是一个老烟枪了。
他说：“师兄，你信神么？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看穿命运，主宰一切的神吗？”
我摇摇头：“不，我信邪，我信了你的邪。”
姬丁被烟雾呛了一大口，狼狈地咳嗽起来。
我想这事情真是荒诞啊，那边打生打死，恨不能把脑瓜子都打出一地来，这边却抽着烟吹着牛，一副战前老人的退休生活一样，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在发生，但这件事情显然是最为荒唐的。
姬丁咳嗽了一阵之后，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说：“你知道么，其实这次的计划，是我想出来的，我建议闻生死找这么一个时间点，我对他说，这个时候师父刚死，你还在七侠镇要饭，花火什么都不会，这是你们自由同盟最虚弱的时候。”
我疑惑道：“自由同盟？”
姬丁说：“这是以后你们自己给自己的说法，那个时候你们已经和我们承露台打了快十年的仗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不管是北魏还是南唐，都如同当年的凉夏一样，在大战中沦为废墟，君令不出宫门，天下各自为政。最要命的是，到最后大家都杀红了眼，今天你们杀过来，把所有投靠承露台的人统统杀掉，明天我们杀过去，把所有倒向你们的人杀了个精光。”
我说：“听起来挺乱的。”
姬丁说：“是的，到后来基本上都没有超过十万人的城市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因为中原大乱，北地的鲜卑、羯族、氐族、契丹，西边的羌族、吐蕃、匈奴纷纷破关而入，人家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虽然搅得天下大乱，但至少还有点原则，他们一进来，那就只有一件事情，杀掳。你知道有个叫朱温的吗？他不仅杀人，还吃人，他的军队到哪都不带军粮，随军就是几万民夫，平时用来搬运补给，到了饭点就杀了吃掉。那时候我们都称之为食人魔军，但是那个时候，你我都已经两败俱伤，无力阻挡他们了。”
我认真地想了想，发现我想象不出这样的一幅画面。接着我就找到了一个关键词：“你我？”
姬丁点点头：“是的，那个时候李晚晴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闻生死独揽大局，但他始终找不到自如操控玄牝之门的办法，只能硬来——开一次门折一年寿，所以到后来他就不再用那门了，承露台的事情基本上委交于我，他自己修了座求仙宫，成天寻仙问道的。”
我很意外：“这么说的话，今天闻生死折了二十多年的寿啊。”
姬丁翻了个白眼：“这闻生死要是折十二年寿给你们找来十二个帮手，他就不是谛听菩萨，他就是个傻逼了。”
看我不明白，又叹了口气：“在闻生死求仙问道的时候，我和你们的代掌门谢晋聊了聊.记得李越佳么？对，就是占用了杨丹身体的那个李家的小姐，其实这个很简单的问题闻生死一直没想通，身体都是杨家人的，血脉怎么可能不是？只是他还缺少一件重要的道具，不能自如开门。那道具是什么，你也知道了，没错，就是你现在怀里揣着的天魔令，也就是玄牝之门的钥匙。来，给师弟我看看……”
我警惕地握紧那根何大当家丢给我的金属三棱锥，姬丁失望地摇摇头：“老子都做到这份上了，小气，哼！”
他转过身，接着说：“所以，那个李家的小姐加上这根玄牝之门的钥匙，你们就顺利打开了玄牝之门，将时间定在此刻，其实玄牝之门只是一个入口，内在的通道是相同的，所以在过来的路上，我还和你们的人打过招呼，可惜的是，当时他们比较忙，都没有看到我。”
我心中一动：“难怪我从二十年前回来时，被花火和杨青撞出了通道，落到了十八年前，我当时还以为出了什么故障，现在想想，果然都是命运的安排啊，要不是到了十八年前，就算我回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作为一个三流门派的掌门人，浑浑噩噩，过这一生。”
姬丁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三流门派？你也太看得起咱们轩辕门了吧，你要是没去十八年前，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情来，也就不会有承露台和你们的对峙，更不会有若干年后谢晋他们的‘天下第一楼’的事，谢晋不会过来，咱们轩辕门就还是十八线小门派……不，估计那时候你早就不做社团了，没准开个国学班什么的呢。”
我郑重地看着他：“不，我还是会把师父的功夫传承下去，哪怕是开一家小武馆，我有一个梦想，人人都自强，人人有功练……”
姬丁哈哈一笑，伸手说：“行了，我就是过来和你说一声，把前因后果交代一下，咱俩也没必要再打下去了，你把天魔令给我用一下，我开门带人走。闻生死我给你留下，要怎么样他都是你们的事情，从此之后天下太平，我们开开心心，你们平平安安，就这么着吧。”
我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天魔令，就着远处的火光仔细看了一眼，在这种亮度之下的天魔令，呈现出一种接近黑色的暗金光泽。我举在眼前看了看，偏过头看姬丁道：“我想我们还是打一架的好。”
姬丁：“啊？”
我说：“不然的话，你费了这么大力气，半真半假说了那么多话，就这么给你了，不是太轻贱你的劳动了？”
姬丁的脸色很难看：“师兄，你说什么？”
我紧紧握住天魔令：“你刚刚说，你开门带人走。你有杨家血脉吗？”
姬丁的脸上，瞬间就青一块白一块，他缓缓站起身，磕了磕烟杆，插回腰带上，淡淡道：“看起来，还真的要打一场了，对吧。”
然后他拍了拍手：“出来吧，二师兄。”
我的心突地一跳，猛回头，看见一侧茂密的林中，姬蚩缓缓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