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距离绝望如此近。这种感觉不同于之前，之前最穷途末路的时候，感觉不过是一条路被遮挡住了，也许绕过一座山，甚至一块石头，我就能找到；现在，那个男人往那里一站，给我的感觉就是，前方根本就不存在路。
就算存在，他也能让那条路不复存在。
男人的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那一瞬间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就仿佛一座压在我头顶的昆仑山瞬间崩解，仅仅是一眼的压力，就让我濒临崩溃；男人的目光在众人间逡巡，每一个人，即便跪倒在地，被他的目光扫中，都好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子一样，身体忍不住地颤抖。我忽然间走神了，想，如果这个家伙去抢包，都不需要带凶器，瞪人家一眼，对方就能把包给扔了。
男人的目光忽然集中在了我师父身上，那一瞬间，姬汤就踉跄地向后退去，但又只退了一步，就一步都挪不动，只能摇晃着坐倒在地。他的脸色在青红之间转换数遍，最后惨如白纸地喷出一口血来。
连动不动得了、怎么动都被对方控制，这种架根本就没法打。
摩呼罗迦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姬汤淡淡道：“你的身上，有个让我很不舒服的人的气息，你见过他？他在这里吗？”
姬汤满口都是血，他捂着胸口，嗤笑着看着那个男人：“你说的是谁？我一点也不知道。”
摩呼罗迦伸出手，姬汤悬浮在空中，捂着咽喉，惨叫起来，拼命挣扎。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我们师兄弟几个揍他的时候他会惨叫，其他时候，哪怕在统万城的大阵之中他也硬挺着，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应该不会有能让他惨叫的人或事了。
今天却见到了。
眼前的画面在我的视线里慢慢温热，慢慢模糊。
“总有一天……”姬汤喃喃道。
我抹了抹眼前的一片模糊。
摩呼罗迦歪了歪头：“嗯？”
“会有一束剑光……”
摩呼罗迦往前走了一步。
“从天外而来！”姬汤猛地起身，伸手向天，高呼一声。此时有风，卷过龙虎山阴阳双鱼广场，他的衣袂翻飞，在风中猎猎作响，展开如一面高扬的旗帜。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闻生死抬头看了姬汤一眼，其他的人甚至有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有摩呼罗迦仰头看天，似乎天上真的有什么东西飞来。
跪在地上的闻生死审慎地开口道：“大人，这个姬汤很是狡猾，莫要被他骗了……”
摩呼罗迦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很容易被人骗吗？”
闻生死慌忙低头，不敢说话。
突然，摩呼罗迦猛地抬头，不仅是他，我也感觉到一股极其锋利的气息从天而降。
云开，电闪。
一束白光，从天而降，耀眼得如同七月暴雨夜的闪电。
耀眼的白光中，摩呼罗迦的面目清晰无二，他鬓边的银丝疯狂招展，身后那对羽翼微微张开。
来了，如瀑的剑光，缠绕着青白色的电光。一瞬间轰击在了阴阳双鱼广场上。摩呼罗迦双翼张开的身形被整个笼罩在巨大的光柱中。
隐隐约约，我只能看清一个人影，缓缓拔出了什么，随后，向天一挥。
大概是我这一生所见过最为震撼人心的画面出现了，那束笼罩上百步方圆，仿佛自云顶贯穿而下的雪亮光柱，突然间就从正中间被分开为两半。
被破开的雪白光柱的顶端，一个人影，白衣飘飘，长发也飘飘。
她踩在一柄洁白如霜的长剑上，悬浮于云顶，鸟瞰苍生。
摩呼罗迦点了点头：“这还有点意思。”
原本被按在土里的姬汤怒吼一声，跳了起来，抓起一把泥土向摩呼罗迦撒去，仿佛街头打架的顽童。摩呼罗迦当然不会管他，他动都没动，身边自然燃起洁白的火焰。然而那一把泥土撒入火焰，突然间迸射出冲天烈焰，灼热的气浪向四周狂卷而去。
与此同时，天顶又有一剑落下，洁白如雪，纤细一线。
径直贯入火海当中。
然而姬汤却惊呼一声：“小蓉，小心上面！”
我猛地抬头，看见那御剑于空的身影头顶，一队羽翼如同鬼魅一般展开，一束刀光落下，仿佛开天辟地的一缕光。没有人能接住这一缕光，也没有人敢接。
我师父嘶吼着奔向前方，可是没有剑，那将是他无法到达的高度。
那一束刀光，落到一半，突然迸散开来，半空中的剑侠踉跄落地，但摩呼罗迦并未落下，他在空中又挥出一刀，再次迸散如雨。
夜空中，下起了一阵银亮的流星雨。
落地的剑侠还没站稳，立刻被张皇失措的姬汤抱住，他紧张万分地一番检查，然后虚脱一般跪坐在地。
那名剑侠自然是沈蓉，她此刻脸色惨白，正盯着空中不断散落的银亮的流星雨，一脸后怕。我注意到她的身体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脱力。
“空中那个人是谁？”她问，“还有，你哪来的火符？不是那把火，他在地上的那一道我肯定躲不过。”
姬汤抬头看了一眼：“是闻生死从玄牝之门那边召唤来的怪物，太可怕了……这是十八年前龙虎山后山广场，无修真人亲自画的符箓，我藏了这么久，还好总算派上了用场……”
沈蓉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说那个有翅膀的，我说的是那个青衣服的。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青衣飞扬的青年，举手投足间，身边总有六十四道长剑虚影盘旋萦绕，难怪摩呼罗迦的刀光总能被撞碎，它不是被那青年砍断的，而是斩在青年身边飞旋的剑影上迸开的。
这厮一直在挨打。
我一拍脑门：“哎呀，这不就是那个，那个什么，锦绣城的剑童赵蒹葭嘛！”
姬汤一怔，酸溜溜道：“原来是那个小胖子啊，我记得他去藏边大雪山修行去了，后来就再没有了他的消息，没想到现在这么厉害了，真是胖人有胖福啊。”
沈蓉翻了个白眼：“什么啊，你啊，和当年一模一样，自己从来不努力，就知道嫉妒别人，你怎么知道别人没有付出呢？啧啧啧……”
姬汤恍然：“你是说，他练了那种练完会少什么东西的武功？”
天空中传来一声洪亮的“草”！紧跟着，那束绿光包裹着一团人形，从空中重重砸落在地，是赵蒹葭。
然而他并没有呻吟喊疼，而是一个翻身跳起来，伸手向空中猛然一抓：“乾！坤！否剑！开！”
喀拉拉一声巨响，我恍惚间感觉，似乎天地之间多了一层透明的隔阂，就好像天与地终于成了两个不相联系的部分，正在被割裂与撕碎。
摩呼罗迦就在这道隔阂的那边，九天之上，与我们之间似乎隔着一个世界。
闻生死惊呼一声：“找死！你们做了什么！”
赵蒹葭喘着粗气，往后一倒，我连忙扶住他。他歪头看了一眼闻生死，顿时不屑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们两个天道境在这里说话，有你一个神通境什么事啊，歇了歇了！”
闻生死脸色铁青，突然，被紫色气息环绕的玄牝之门，再一次飞旋起来。我猛然间想起杨青，四下张望，看见此刻的她正捂着肚子，半跪在双鱼广场的边缘。
我向她跑去，心一点点被抓紧。可怕的预感死死扼住我的咽喉，让我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在我即将扶住杨青的那一刻，闻生死的声音终于从身后传来：“我养你十八年，现在，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我猛地回头，看见李汀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口锁妖井前，他弯下身，不知道从哪里又抬出一口黑色的大布袋，这回他没有解开，而是整个举起布袋，高高举起，要往锁妖井下丢去。
杨青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用细弱风中烛火的颤生说：“快！阻止他，那袋子里，是我！”
与此同时，李汀州腰腹发力，那口巨大的布袋重重丢向了锁妖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