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第一次下山闯荡江湖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叫卢小鱼的剑客，他当时就告诉过我一个常识，在江湖上，没有闻生死找不到抓不住的人。我一度以为他是闻生死的粉丝，后来才知道，他是闻生死的受害者。
但是话还是这句话，他并不因为阵营的不同而有所改变。
在我们发现闻生死追击而来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坐在闻生死的面前，心平气和地喝着白粥。他和我师父有过交情，十八年前他们就曾经约定，我师父帮他找到独孤家那几个人之后，双方就恩怨情仇一笔勾销，从此不再相间。话犹在耳，对于我来说，不过是过去了几个月的事情，没想到我们又再次见面了。
和当年与师父和闻生死遭遇于轩辕山下不同，这次的闻生死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多了几分稳重从容，他没有让他的手下给我们难堪，相反还亲自为我们解去了麻绳的束缚，笑眯眯问师父有没有吃饭，饿不饿。我的原则是，士可杀不可辱！但既然对方没有侮辱我们，反而一副很想继续做朋友的样子，我当然不会故意和人过不去，我怂恿着师父说没吃饭，于是在点了四笼小笼包两只烧鹅半头烤全羊六条鲈鱼十几只龙虾之后，总算是打着饱嗝喝上了养胃粥。闻生死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很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干什么要问那么多。
谁让你要抓我们呢。
吃饱喝足之后，闻生死坐在我们面前，终于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问：“人呢？”
我师父天真地看着他：“什么人？”
闻生死和蔼可亲：“你觉得你说你不知道，合适吗？”
我师父摇着头：“我真的不知道。我跟你说我这十几年都在山上待着，山下发生啥事我一点都不了解，这次不是我徒弟马上成年了吗，我带他下山转转，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以后好接我衣钵的，老闻啊，你说我还有一个月就金盆洗手卸下所有担子养老的人我跟你扯什么四五六啊。”
闻生死点了点头：“说的也是，那小崽子怪不听话的吧？”
师父看着我说：“可不是嘛，你看他那副拽拽的样子，好像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一样，这次带他下山就是要让他吃吃苦头。”
闻生死说：“我看令徒挺不错的啊，一表人才，有没有考虑过让他以后到我这里来工作？”
师父说：“算了吧，你们那边是正规部门，对于人员素质的要求高、规则多、管理严，他那个样子一看就是闲云野鹤的，我怕他去了你那里吃不消。”
闻生死摆摆手说：“这个都不是问题，令徒是特殊人才，来了我这里直接给他提一个小组长干着，等到以后工作取得了成绩，再副金刚、金刚这样往上提，你当年刚进承露台的时候不也就是从小组长干起的吗，怎么，你能干，你徒弟不能干？”
我师父连连摆手：“他干不了，干不了，你看他目空一切又游手好闲的表情，我估计你交办十件事他能给你搞砸八件事，不行不行，我还得磨练磨练。”
闻生死又说：“那你那个女徒弟呢？我记得叫花火的。”
我师父指着闻生死的鼻子说：“打听的够清楚的啊，喂，我警告你，别打我家花火的主意，我什么都没教她，她连江湖人都不算呢。我呀，就是供她一口饭吃，让她能好好活下去，长大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你看我收下这几个臭小子都这幅德行，一点儿也靠不住，我以后就指望花火给我养老送终了。”
闻生死摇着头道：“你呀，年轻的时候雄心万丈，怎么老了反而这么畏畏缩缩呢，说真的，有没有考虑过回来承露台这边？你毕竟那么多年的工作经验在，资历也够，直接当个金人也没人敢说闲话。那个时候你还考虑养老送终的问题？把你徒弟们都带上，回头没准兄弟还得跟着你打工呢。”
我师父哈哈一笑：“十八年前你就说过这话，我还是那时候的回答，没门！那时候我就不想在你们这干了，现在我老了，就更没这个兴趣了。别诳我了，我就想好好安度晚年，你们那些破事，我根本就不愿管。”
闻生死也哈哈一笑，拍着我师父的肩膀说：“不老不老，咱俩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谁啊。说真的，我这边的确是缺人，今年承露台扩编，你怎么也得给我帮帮手，你不来，你弟子来，我好吃好喝供养着，一年一千两银子，不够再加！我看令徒就不错，姬旦是吧，考虑一下？”
我连连摆手：“干不了，真的。”
闻生死又说：“那你那几个师弟呢？我注意到姬丁不错。”
师父说：“他啊，脑子活的很，但年纪太小了，禁不住诱惑，我看且得磨练两年。”
闻生死说：“姬蚩呢，他脑子也挺灵活的，也稳重。”
师父摆摆手：“他更不行，这家伙上次溜到我房间偷了我十文钱，等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闻生死拍拍手说：“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那个小徒弟李克用能力挺强，他总可以了吧。”
师父：“他啊，他就更不行了，才多点……大……卧槽！”
闻生死在那一刻终于送了一口气，他向后一靠，从腰间抽出一杆烟袋，在装烟丝的口袋里挖了一锅，自然有人走过来为他点着，他重重吸了一口，陶醉地喷出一口蓝烟：“老姬呀，真是不容易啊，说说吧。”
师父还在努力地张望：“说什么啊，我一点也听不懂……”
闻生死一钩手指头：“这儿来个人，把这个年轻的拖出去杀掉。”
师父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但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他耿着脖子盯着闻生死：“你要干什么！”
闻生死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杀个人。”
围上来的两名承露台干员目光在我们和闻生死之间来回逡巡，发现闻生死并没有改变命令的表示，上来便伸手按向我的肩膀，我下意识一抖肩膀一侧身，双手在两名干员的胳膊上一荡，那两名干员就仿佛流水一般被我分开，抖到身后。
闻生死叹了一声：“好功夫，可惜全无内力。老姬，你教的很好嘛。”
说话之间，我们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其他人，一下子就有十几个金衣探员扑了上来，冲在最前那三十来岁的颧骨高耸的探员伸手如风，瞬间在眼前变换了六七种掌势，刹那之间掌影重重。我凝神应对，向后退了一步，当那一连片的掌势推到我面前时，我遵循预见之眼的预兆，伸手向空中一点，恰好点中那探员虚招变实的瞬间，一声惊叫之后，他垂着软绵绵的胳膊退了回去，这一指用的是补天炼石指二点零版，虽然没有内力加成，但也够他麻半天了。
闻生死嘿然道：“手脚很快嘛，就是这招，太下作了，点麻筋，啧啧啧，很有你当年的风采啊，下一步是不是要踩脚指啦？”
闻生死话音刚落，我就把脚从另一个可怜的探员脚背上挪开了，他要感谢我此刻功力尽失，不然这只脚就变成肉泥了。
收回脚的瞬间，我又侧身一让，让两名夹击的探员彼此相撞，随后叉出两指，戳中觑见空子偷袭而来的一人的鼻孔。
闻生死站起身拍拍巴掌，下一刻，我突然感觉四面八方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走，我丹田内的骨鲲下意识就要游出来，而那一刻，我的意识沉入了气海，将它死死摁住。
闻生死的手，稳定而干燥，稳稳地按在我的头顶，紧跟着，一股霸道无匹的气息冲入我的窍穴，闪电般掠过我的经脉。
骨鲲平时沉睡在丹田时，就和死了没区别，可是一旦受到强大的气息挑逗，就会有相应的反应。然而在我的意识压制之下，它这一次毫无动静。
闻生死收回手，“咦”了一声：“居然是全身经脉萎缩，和你一样，先天绝脉！难怪你那么用心教他，让他的战斗风格和你那么相似了，呵呵，一股子地痞无赖气，上不了台面。”
他一边说，一边顺手在我身上点了两下，我身体一麻，迅速意识到这是千羽甘霖针的手法。只不过，或许是因为我现在内力全失，用不着拿银针锁住我的内息——毕竟银针也是要成本的，七根银针接近一钱银子了，挺贵的——但闻生死的内息透体而入，封闭我的穴道，这也是出于保险的考虑。
外围的金衣探员立刻围上来一圈，把我像抬木人桩一样架走了。
离开之前，我听见闻生死心平气和地对我师父说：“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一下吧，明天这个点之前给我答复，不然，我就给你他的脑袋。”
我师父的声音很顽强：“放屁！闻生死你十八年来就没变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耻于认识你！你别痴心妄想我会告诉你了，有本事你就把他杀了！”
闻生死无奈道：“别硬气了，我真的会杀的。”
我师父的声音还在远远传来：“有本事你杀啊，我有那么多徒弟，不缺这一个……”
抬我的一个哥们都听不下去了，他摇着头啧啧对说：“我说哥们，你这个徒弟是买菜送的吧？我要是你，我回头就不认他了。”
我撇撇嘴：“差不多吧，我都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