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义愤填膺，揪着李克用的领子提起来，冲着他的耳朵吼：“你特么从哪偷学的我的武功？！”
李克用啊啊大叫着，手脚乱挥，得意剑嚓地一声扎在了地上，他嚷嚷着说：“是师父教我的，你放开我！啊啊啊，小心我弄死你！”
姬汤苦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的确是我刚教的，你放开他吧。”
我很生气，很郁闷，很不平衡，凭什么师父什么好东西都交给你，连我九死一生苦心完善的天心得意剑，我亲自传给我师傅的，他眼睛都不眨就给了你？这等于什么，等于我在外面打三份工辛苦养家，我媳妇却在家里和别的男人打得火热！
我几乎要爆炸了。
但想一想这个李克用的身份，我就不敢对他硬起来，这个家伙未来八成就是李晚晴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万一我对他展现出敌视，把他逼到了未来李晚晴的那一面该怎么办？这又像带孩子一样，你不知道你对他进行的教育，是不是会把他往你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推去。
刀阵迫在眉睫，但我在这一瞬间居然就感觉心灰意冷了。
就在我在这几乎失去理智的时刻，我师父叹了口气，伸手一指得意剑，还在刀阵之外的碧绿色长剑瞬间化作一束流光，瞬息之间环绕着我们闪烁了一周，火星频频溅落，一圈之后，围拢来的刀阵速度居然慢了下来，甚至有两柄外围的月牙形刀光凭空溃散。
姬汤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说：“你们两个，闹完了没有？闹完了就来帮忙，都是自己人，大敌当前，你们丢不丢脸！”
我心里一紧，手里却松开了。师父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以前我和几个师弟打闹的时候，他总是笑呵呵蹲一旁看着，有时候还打发花火去弄点花生米炒瓜子凉茶什么的，唯恐天下不乱地点明破绽，喊我们抠鼻孔踢裤裆什么的，最后我们还没打起来，他已经走一步看十步，预言了我们的战斗结果了。起初我们都以为他在指点我们，按照他的提点打得不亦乐乎，后来才发现我们其实都挺傻的，让他白白看了一出猴戏。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喝问过我们之间的矛盾。
我竟然有了一种在第三者面前被前男友吼的错觉。
但紧接着，我就打了个寒战，这不像我，刚才那样古怪的情绪，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我好像特别的焦虑，特别担心什么事情发生。有人说，这种担心源自人类的第六感，是一种保护自己预知危险的本能，在即将毁灭自己的事情到来之前，总是会心神不宁。
事实上，我的潜意识里应该已经知道了，即将到来的那件事情是什么，只是我的表层意识还稍稍滞后那么有限的一小段时间。
我跳下马车，向着逐渐逼近的刀阵一步步走去，那弯月形的刀阵在一把得意剑织成的剑网中虽然进展缓慢，却步步为营，丛立在我的面前，仿佛副森冷的巨兽的牙齿。
我冲着眼前幽暗的树林某处，突然间心绪如海，汹涌澎湃。
“我知道你是谁！”我大声道，声音竟然有一些颤抖。其实我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伏击我们的人是谁，可是很奇怪的，当我喊出这一句时，我的脑袋突然一片清凉与空明，一个名字就仿佛冰冷的空气，一点一点沁入我的嗓子，让我鼻子有点发酸，接下来的话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得意剑依旧在我面前穿梭，张开它绿莹莹的剑网，可是谁都能看出来，这片刀阵越到后面，力道和气势就越盛，在最后合拢的那一刻，我毫不怀疑，不会有人能够阻止她。
但在此时，它却慢慢迟缓了下来，似乎也很好奇，我将会说出哪个名字。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森林喊：“出来吧，杨青。我知道是你！”
当这个名字出口的一瞬间，我仿佛终于直面了我一直不敢正视的事实，我所有的幻想和猜测在此之前只是一把底牌，现在，是把底牌摊开，统统洒在桌面上的时候了。
刀阵停了。是杨青吗？
从不远处的树林里，缓缓走出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她的腰肢很细，她的衣服和长发很黑，她的手很白。单单看她的手，就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明媚的月光或是吹过柳枝嫩芽的风。
她戴着一顶垂下黑纱的帷帽，正面的黑纱恰好遮住微抿的嘴唇以上的部位。她是杨青。
她缓缓开口：“你认识我？”
我痴痴地走向她，丛立在我面前的白色刀光仿佛野兽的牙。我视而不见，说：“对，我认识你。我当然认识你，你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终我一生都不会磨灭，即便我死了，在我的骨头上也一定能看见你的印记，杨青，我……”
我还没有说完，杨青打了个寒战：“我……我只是第一次见你吧，你怎么这么恨我？”
我：“？？？”
杨青咬着牙，我几乎瞬间就能想象到她咬牙时微微眯起的弯月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地，冷酷中带着几分莫名的可爱。
她向前一步，右手在左腰那柄长长的倭刀刀柄上缓缓抚摸，身体弓下，仿佛一头发现了目标，即将反动致命一击的母豹。
森冷的杀气沿着地面迅速袭来，一瞬间将我锁定在接近冰点的气息中，我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连忙举手：“等等啊！”
明亮，耀眼，洁白，仿佛月轮般浑圆美好。
然而我却知道，这刀光是何等的致命。
遵循预知之眼的指引，我十分狼狈地向左侧窜出，毫无风度地就地十八滚，在我身后，刀芒一束又一束犁过地面。
我又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几乎是与此同时，正在缓慢推进的一束外围刀光突然一亮，间不容发间擦着我的侧脸斩出。
似乎是被我牵动了阵中的气息，刀阵之中，刀光霍霍，越来越快地向我斩来。
在这个过程中，我意识到，刀阵中的刀气是死的，杨青斩出的刀气却是活的，而真正的杀招反而不是杨青手上的刀，反而是那些死的刀阵。杨青正用她手中的刀把我逼到刀阵上那些个杀机四伏的点上去。
这就像是下棋一样，却又有所不同，下棋只需要拼脑子就行了，而杨青施展开的这刀法，不仅仅比拼脑子，更要拼实力。我如果没有预知之眼的帮助和师父操控得意剑在远远地替我骚扰，很可能短短的两三刀之内，我就会被一刀两段。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忽然间，我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隆隆微震，自远处而来。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这嗡嗡的震颤中竖了起来。在躲过杨青银瓶乍破水浆迸的一刀之后，我的眼角狂跳，紧接着，从我的后方，又有一束刀光自天外呼啸而来。
这是我见过有史以来最恢弘壮观的一刀。
这一刀精准地斩在杨青紧随而来的刀芒之上，杨青那雪亮的刀芒几乎是瞬间破碎成万千点光屑，她踉跄地退后了一步，刚刚稳住脚跟，紧接着便是第二刀，一如先前。
同样的招数，但杨青却不得不再次举刀，以同样的招式封挡。
这次，她退了两步。
她将右脚跟深深扎入泥土中，帷帽的黑纱飞扬，收刀在腰，紧跟着俯身握刀。我知道，这是她最强最快，也最必杀的一刀。
然而在她的刀即将出鞘的瞬间，第三刀继续跨空而来。
杨青的刀出鞘。在那一刻，此时的我虽然被她砍了若干刀，但我依然渴盼她能击碎这一刀。
她没有。杨青的刀只出鞘了一半，她就知道来不及了，虽然她集中了十二分的精力，将全部身心的精气神聚焦在来敌身上，但她仍然明白，自己无法应对。
她连刀带鞘斩出，与跨空而来的刀芒相触的瞬间，她的身体轻盈腾起，借着对方的力道，翩翩向后退去，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我眼前的森林中。
她没有对我说任何话，没有表露出任何意思，没有谈论她托人送给我的那封信。她好像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也不记得我一样。
那封信现在还贴在我的胸口，带着我的体温和她的芳香。
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出神，直到我师父跳下马车，重重地在我头顶敲了一个暴栗。
他骂骂咧咧道：“臭小子，你回头看看谁来了！”
我猛地回过头，我们的马车车辕上，正轻飘飘飘落一个人。
一身黑衣，黑色帷帽，洁白如雪的肌肤。
腰间挂着一柄倭刀，刀鞘上缠绕着红绳。
是杨青吗？她为什么去而复返？
她落在车辕上，隔着帷帽的黑纱，静静望着我，我们之间有十步的距离，却仿佛有千山万水。
我无意识垂在腿边的手突然一紧，一个猜测莫名地涌上我的心头。我从怀里掏出她给我的那封信，在面前晃了晃：“小青，你来啦？”
她点点头：“对，是我。”
然后她摘下帷帽，一脸苦笑地看着我。
我刚刚涌上头的热血猛地一滞，瞬间从头凉到脚。
那是一张眼角带着沧桑的皱纹，鬓角缀着少许银丝的脸，虽然依旧芳华秀美，但我不得不承认，岁月在她的脸上终于刻下了痕迹。
杨青苦笑着捂住嘴，似乎在强行压抑住剧烈流动的心绪，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对，是我，今年四十岁的我……我……我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