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惊天霹雳，什么叫平地风雷，什么叫二愣子？这就叫二愣子。
我敢打赌，老头这辈子都没有人当着他的面问过他这个问题，就算是他的那些妃子们，估计也没谁胆肥到敢把这个问题真大光明地摆上台面。
可是平心而论，我觉得老头是时候该考虑这个问题了，毕竟虽然看上去精神矍铄身体康健的，但谁都说不好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对吧。
李二爷显然也被我惊住了，到此刻才慢慢恢复了镇定，他不露声色地盯着面前正在小火中咕嘟咕嘟翻滚的羊汤，思忖了片刻才缓缓问我：“依你之见，你觉得谁可以？”
听听，这话说的多没诚意，怎么着，难道我说谁可以谁就真的可以吗？但转念一想，我感觉老头还是很清醒的，不管我对谁露出褒贬的态度，这个皇子就等于上了老李特别关注的名单，不出意外的话，可能这辈子都和皇位无缘了。
于是我果断说：“我听您的。”
这回轮到老李蒙住了，他说：“你什么就听我的？难不成我立谁当太子还得通过你的允许了？”
我心道糟糕，这话好像说错了，我挠挠头说：“不是不是，其实吧，我感觉你家老四就挺好的。”
老李慢吞吞“嗯”了一声，缓缓道：“你说说，他好在哪呢？”
我嬉皮笑脸道：“他啊，据我所知，馋你那个位置馋了少说二十年了吧，一个人但凡二十年都在为一件事情做准备，当他真正开始做这个事情的时候就肯定比别的没有太大动力的人做起来更加认真。依我看，你家几个皇子现在虽然斗得厉害，无非就是其他人看见这个老四执念深重，自己没有安全感闹出来的，要我说你这几个皇子如果从小就兄友弟恭各有爱好，没人对皇位感兴趣的话，也闹不起来。”
老李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我哈哈一笑：“没错，是废话。到时候估计你又得为几个儿子都不上进而操心了。”
老李说：“你不是老四的人。”
我说：“可不是么，一开始我就说了，我揍了他一顿。”
老李说：“该。不过你没揍醒他。”
我好奇道：“怎么，他又重振旗鼓了？”
老李摇摇头：“不，他完全消沉下去了。六个孩子中，我其实最看重他，如你所说，他从一开始就觊觎帝位。我们大唐不像别的国家那样，咬死了得理长立嫡，咱们都是有才能者居之。老四对帝位产生兴趣早，他在这方面的准备也早一些，这小子很有天赋，我是很看好的，所以把他过继为越郡王，我也是很不舍得。但我转念一想，这其实也是一种考验，看看他面对逆境是怎么处理的，他如果消沉下去，或者揭杆造反，我都无话可说，至少保他一世太平吧，如果他依旧不骄不躁，如之前那样，继续修炼自身，造福一方，我是不介意等他有了子嗣之后，再把他弄回来继承大统的，反正越郡王只是想血脉延续，我的儿子还是孙子过继给他其实都无关紧要。”
我一拍大腿，得，原来是这个问题，天下老人家嘴里不说心里其实都着急的是什么？不是儿子有没有出息，而是儿子有没有孙子，李二爷他虽然贵为天子，其实骨子里也是在乎这些的，只可惜李暠他空有一颗当天子的心，却对自己的老爹一点也不了解。
李二爷抿了一口黄酒，摇头晃脑道：“这酒别有一番风味呢……说起来，我倒没想到会和你说这些，咱俩还是第一次见面吧，第一次见面就这么聊的人不多。”
我点点头，赶紧和老李碰了一杯，其实我心里知道，老李这是久在深宫，满腔心事无人倾诉给憋的，这些话随便透露出一句都是惊天大秘密，他的儿子们中必定会有针对地进行调整，到时候他选太子的判断必然会受到影响。但这些话老憋着，看着孩子们不停犯错也不是个事啊，老憋下去要么影响心情要么影响前列腺，老头子的满头白发和溜达出来吃野味的爱好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李二爷放下酒杯，看着我，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也不是老三或者老六的人。”
我说：“没错，你家那几个孩子中我就见过老四和李洬。”
李二爷恍然：“哦……那个丫头啊，把她嫁出去之后，好几年都没见过了，每次下旨宣她进宫看我都当耳旁风，这要是别个藩王，老子就派兵锁过来了，但她毕竟是闺女，唉……谁让她那么像娘呢。”
我小心翼翼试探：“李洬郡主她娘是皇后娘娘？”
李二爷叹了口气：“是朕最宠爱的惠妃，生她的时候难产，走了……”
我赶紧又敬了老李一杯酒，劝他想开点。这也难怪李洬生性那么豪放，一般妨死了皇上爱妃的娃娃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把皇上痛失所爱的愤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从而被随手扔掉泄愤，另一个就是把皇上对其母亲的所有宠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从而横行无忌。李洬是后者，运气还是不错的。
李二爷放下酒杯，双眼已经有些迷离，他看着我好一会儿，盯得我浑身发毛，以为他会突然大吼一声：“尔乃何人，为何敢与朕对坐，拉出去斩了”这种话，但好在老李揉了揉眼睛，一笑道：“我想起来了，多年以前洬儿和我说，她喜欢上了一个江湖游侠儿，请我下旨让她出宫去寻找心中所爱。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李洬刚刚及笄，其实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你老实交代，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吓了一跳，也想起十八年前和我师父与李暠李洬还有一个公主在铜雀楼的那次相遇了，那时候李洬全程对我抛媚眼，几次对我言语挑逗，我还以为公主都是这样，就像皇子都喜欢调戏良家处女一样，公主也可以巾帼不让须眉。没想到那时候李洬这家伙真的对我有意，这倒让我心中产生出几丝内疚，几丝惋惜，几丝惆怅来……
我扶着老李的手，让他的杯子找上我的杯子，咱俩又碰了一杯，老李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洬儿还和我明确提过那个人的名字，姬……姬……”
我一怔：“鸡鸡？呃，我叫姬旦。”
老李一拍桌子：“哦对对对，你叫姬旦是吧？我想起来了，和你的名字真的很像。好像就叫……叫……”
我心如鹿撞，不自觉正襟危坐。
老李一拍脑袋：“姬汤！没错，就叫姬汤！”
我一口老酒喷在桌上，三大侍卫齐声呵斥：“放肆！”太监总管倒是知道疼人，向老杨要过抹布，把桌子擦了一遍。
李二爷有些失望：“哦……这么说，好像你也不是洬儿那边的人哦。”
我翻了个白眼，老李心里还在琢磨这个呢。
我摆摆手：“大爷你别想了，我真的谁的人也不是，就是个江湖浪子，今天这顿饭也是有缘，我平时没什么机会和国家领导人一起吃饭，您这还是第二次。”
李二爷疑惑道：“咦？第二次？那第一次是……？”
我冲着他的耳朵喊：“小冉，冉建旻。”我还记得和姓冉的在稷下学宫吃的那顿饭呢。
李二爷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刚要摆摆手说不认识，突然眼睛猛地瞪大：“冉建旻？北边那个魏武烈帝？”
李二爷这反应吓了我一大跳，我心说您至于么，这么大人了，就算人家是你的竞争对手，又有什么好紧张的。接着李二爷就抓住了我的手：“你是北魏的人？”
我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这老爷子什么毛病，逮着谁就猜这是谁的人，怎么，咱就不能是咱自己的人么？”
李二爷又看了我一眼，苦笑着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来自北魏，但你不是冉建旻的人，你是……”
我实在是被猜得烦了，干脆一摆手：“行了行了，我是李晚晴的人总行了吧？”
我其实不想提这货的，毕竟十几年前才和他打过一架，差点就被他弄死了，但现在我明显把李二爷搞得有点不舒服了，他老查我是谁的人，没准是想报复我，那就当我是李晚晴的人吧，你要报复就报复李晚晴去，一个大国倾举国之力去对付一个江湖组织，就算那个江湖组织是半官方的身份，我估计李晚晴也够呛，到时候坐看二李相争，啧啧啧……
没想到李晚晴三个字一蹦出口，李二爷脸色巨变，他以完全与他的年纪不相符合的矫捷一跃而起，顺手将桌子向我一掀，桌上小泥炉细细炖着的羊汤被他一掀而起，朝着我们迎面泼来，空中一片洋溢着羊肉香气的滚烫液体。
然而我们所有人，在这一刻之前就都跃离了桌子。
在此之前，我感觉老李头人还是不错的，身为一个皇帝，微服出巡能进这么小这么脏的馆子，能和一不认识的人聊这么多，一身泰然自若的王者之气，要派头有派头要气量有气量，可是现在老李一下子就变回了那种罹患迫害妄想症的小家子气皇帝，看谁都像刺客，生怕伊的黄狗斜了自己一眼，就是藏着一肚子的暗杀计划。我就最看不起这种皇帝，真要杀你，需要做什么计划？有统计数据表明，蓄谋杀人的成功率远远比激情杀人的成功率低得多，尤其是像我们这种有钱有身份的人，甚至八成以上都是睡梦杀人、癔症杀人！
这么想着，我就已经踢开了合身扑来的段瑞虎，沈佺期被阴符缠上，两个人以快打快，单以招数论，沈佺期被阴符压着打，另一侧的晁补之和莫名其妙的空玄缠在一起，晁补之出手狠辣，招数又刁钻又致命，但武当的防御堪称天下第一，空玄架子拉开，晁补之进不得也退不开，完全被缠住了。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靠着墙壁面色惨白的至正皇帝了。
我完全搞不清楚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把场面控制起来，大家有话好好说，不然早晚得出人命——不是沈佺期被拍死就是晁补之被累死。
于是我长身而起，伸手抓向老李头，这是一式很简单的小擒拿手，因为我知道李二爷身上并没有任何功夫。
然而就在这一刻，那个一直站在他旁边的太监总管突然一挥手，宽广的长袖在我的虎口一扫，我的半边身体瞬间一麻。我脑子嗡的一声，看来是大意了，我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跟在老李头身后的太监总管，竟然也是一个不世出的绝顶高手，而且看起来，人比三大侍卫的功力高出了远远不止一星半点。
我后退一步，一边甩抖麻木的右手，一边左手起势，准备全力应对这个老太监，然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太监头子一袖子逼开了我，在至正帝李二爷愕然的目光中，反手一掌拍向了他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