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所站的位置，距离黑色皇宫前的巨大广场大概还有两三百步，中间隔着两座校场，此刻校场上空空荡荡。
但当我越过长街，落在校场中央时，这里却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一个身着银色长裙，鬓发如乌云垂散腰间，背对着我的女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接着突然涌出了一些侥幸。我向前缓缓走了一步，却感觉全场的气机都被我这一步所牵动，那紧绷的程度，就仿佛我只要再作出任何一丝其他的动作，立刻就会有雷霆霹雳般的杀招杀到。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想了想，缓声说道：“沈小姐……”
女人侧转过身，她的身材很好，侧过身显得格外玲珑剔透，尤其是腰部的曲线动人心魄，明明没有穿什么束腰的东西，只是简单的一袭长裙，却传达出难言的成熟女人的魅力。而这魅力却并不是基于原始的生物冲动，至少看见她的时候，我仿佛见到了谪落九天的神仙姐姐，除了崇敬和钦羡，并没有任何的亵渎之念。
但我却看不清她的脸，明明两个人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后来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并不是我当时看不清，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干扰了我的思维，让我即便看清了，也只是过目就忘，根本无法留下印象。
我说：“沈小姐，借过一步，我只是想要去救回我师父姬汤，并不想和你产生任何的冲突。你不记得了吗，当年你们一起长大，交情还不错……”
我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虽然我师父一直给我灌输一个概念就是叫沈蓉的这女子是“他的女人”，是我应该叫师娘的存在……可是但凡有常识的人看看两个人的身家品貌就知道，这八成是我师父的自恋罢了，大熊和静香的神话是不可复制的！
沈蓉侧过身看了我一眼，就又转过头去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她可能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敌意，她在这里可能只是为了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自始至终，她都隔着校场的木栅栏望着远处空旷广场上跪满一排的那些人。
我思来想去，感觉干等着不是个办法，那边已经有一排大冬天打着赤膊扛着鬼头大刀戴着红头巾的大汉走出来了，不用说，肯定都是侩子手，我要是等沈蓉给我行不行的回答我估计我师父真的要过周年了。既然她没说不行，说明我还是可以试一试的。我咬了咬牙，又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刚迈出去，还在空中，我就感觉到一股极锋利的剑气向我袭来。我来不及偏头看一眼，下意识挥起得意剑，迎着那缕刺来的剑气一剑撩去。
虎口一震，得意剑脱手，那缕剑气也倒飞而回，但还在空中时我已经伸出另一只手在剑柄上弹了一指，这一指中，我与得意剑建立了联系，心念动处，得意剑已经追着那缕剑气的方向而去。
我才抬起头，看见那个方向，一柄通体洁白的长剑在空中兜转了一个圈，忽然一分为四，化作四柄一模一样的飞剑虚影，向得意剑交缠而去。
竟然是天心剑！
我也依样画葫芦，得意剑也一分为四，集中呈钻头状，钻向天心剑。
四剑相击，其实是瞬间换过了四招，得意剑三柄幻影被斩灭，天心剑一柄剑影摇摇欲坠。看起来是我吃了大亏，可是我眼毒得很，被对方斩落的都是幻影，而对方被我重创的一下，却是天心剑的本体。
沈蓉没有任何动静，依旧背对着我，然而摇摇欲坠的天心剑突然仿佛打了鸡血，已经落下半空了，忽然毒蛇般弹起，速度比起方才更快了一倍，化作一道白影，刹那间刺到我的胸前。
方才的颓态原来不过是为了麻痹我。
还好我早就对自己和沈蓉的实力有过估算，当霜白色的天心剑刺到我面前时，我先前收缴的双刀铮然出鞘，交错一道十字刀光，稳稳斩在天心剑上，将之斩飞回去，与此同时，得意剑抛弃那其余的天心剑幻影，在空中一个周转，射向背对着我的沈蓉。
我是既扬汤止沸，又釜底抽薪！
沈蓉微微一侧身，轻松避过了得意剑的进击，倒飞回去的天心剑旋转在半空，忽然拖出了一长串的残影，看起来就像有一长串天心剑正在空中翻滚，忽然那一长串幻影一顿，剑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指向了我，紧接着，无数道幻影剑气从半空中向我激射而来，仿佛暴雨。
我挥舞双刀，让刀气从刀身上弥散开去，在我的身周形成了一片蛋形的刀网，有的剑气撞击在刀网上直接粉碎，有的穿过了刀网上最坚硬骨架般的刀气脉络，被其后我迸发出去的护体罡气所阻滞化解，但更多的，直接破开我并不周全的防御，在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伤口。
我紧紧咬牙，突然撤去了所有刀网，洁白的天心剑气猛然如洪水般冲刷下来。
我双刀画圆，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伴随着我的后退，大量剑气被我双刀划出的圆形轨迹分流向四面八方，但更多的剑气被轨迹圈住，压缩在了圆心位置，越来越亮。
我感觉到伴随着那团剑气团的慢慢成形，光线越发明亮，分量也越来越沉，我每一刀划出，遇到的阻力都越来越大。这种感觉并不像我束缚了这团剑气，倒像是我被这团剑气束缚，必须得不停挥舞双刀，才能勉强令它不至于落在地上。
至于落在地上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当啷一声，右手的直刃刀虽然是凉夏制式军械，毕竟还是凡铁，经受不住这种强度的剑气摧残，直接从中部折断，既而迅速被撕扯成了一块块铁片。
我迅速向左手刀中注入更多的真气，确保他不至于紧步后尘。
然而，就在这一刻，我向刀中注入真气的同时，我丹田中的骨鲲虚影原本一直在我的丹田附近上蹿下跳，突然好像不小心钻到下水道附近的锦鲤，哧溜一声就顺着我向左手刀诸如真气的经脉涌入了刀身，紧跟着又钻进了那团白色的剑气团中。
原本只有我通过内视才能看见的骨鲲，突然就都能被大家看见了，剑气团原本白光闪闪，骨鲲钻入其中之后，其中立刻出现了一条白骨嶙峋的大鱼暗影，伴随着剑气团的白光转暗，里面的大鱼暗影也迅速变亮。
老实说，我都有些懵了，懵后就是怕。
骨鲲发生变故的同时，广场上突然又一阵喧哗，不知道哪里又刮起了一阵阴渗渗的古怪旋风，将广场上哪一派等待行刑者面前的一块空地中齐小腿的积雪吹起来不少，我看见积雪层下面居然闪烁着隐隐的微光，五彩缤纷，有淡黄色，也有淡绿色，但主体还是淡红色居多。
城头上，有号角响起三声。
我的注意力先是被骨鲲变故吸引，接着又转向了广场上的微光，一时分心的结果就是得意剑虽然按照本能的剑招飞行腾跃，但毫无灵性，也因此就在掠过沈蓉身前的时候，被后者突然伸手握住剑柄。
作为一名玩飞剑的剑客，被自己的敌人抓住剑柄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危险又极其耻辱的事情，这种事情，师父曾经做过，他操控飞剑殴打擅自爬树的我和姬蚩，然后被姬蚩伸手抓住飞剑的时候，他撸着自己本就没几根的胡子强行解释说为师是给你们展示一下为师的剑路，剑如其人，你仔细看看为师的剑，必定会对为师的为人有深刻的了解。
当时我们看到了什么我已经忘记了，而此时我下意识就说了出来：“沈小姐，我只是向你展示一下……我师父的剑路，剑如其人……你仔细看看我师父的剑……必定会……了解！”
维持正在变化的骨鲲和剑气团，我已经很吃力了，这些话我说得断断续续的。鬼使神差，沈蓉居然真的看了一眼手中的得意剑，我感觉她的人整个颤抖了一下。
然后一直从校场的四面八方威胁我牵引我的锋利气机突然间消失了，连同我正在面临困住的剑气团，最后一点光也迅速暗了下去，半空中只剩下一个微微发亮的骨鲲，它在空中晃了一圈，又重新沿着我的手臂转回我的丹田里，所过之处一阵麻痛，当它回到我的丹田时，我居然像一个吃撑了的熊孩子一样打了个饱嗝。
沈蓉没有回头，她甚至还幽幽叹了口气，一指远处的广场，说：“要去救人，就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着，她一抬手，把得意剑甩给了我。
我起初以为这是诈术，但仔细想想人家完全没必要那么费事，瞧她的身手估计比独孤信还要高出一个级别，直接搞死我就是了。虽然满头雾水，我还是接过剑，向她一揖，然后向着广场撒腿跑去。
她没有追。
快跑到广场时，我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多年以后，当我从一座村庄的废墟里把得意剑挖出来时，剑柄上就有小字，两行。
上书：得意。
下书：姬汤赠沈蓉。
我仿佛看见师父那张脸上漫出的傻呵呵的又讨好又得意的笑
就在我恍然大悟的同时，我已经在被摁着跪在地上的一排七十多个人中找到了我师父姬汤，此刻他正冲我大喊着什么，奇怪的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响起的隆隆的嘈杂声让我什么也听不清，我就看见他的口型，似乎在说四个字。我照着念了一遍：
危——险——快——跑——！
轰！
一声巨响，我和姬汤中间的那片雪地上，突然亮起强烈的五颜六色的光，勾勒成了一座我十分熟悉的五彩大阵，光芒冲天而起！
大阵中央，悬浮起一个女人，妙龄，窈窕，黑发、雪肤、双目紧闭。
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