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在此之前对于战争的概念还停留在两军对阵，各出一将，侃上半天大山，然后纵马单挑这种酒馆说书先生的水平上，所以当数千只箭矢仿佛死亡的鸦群，从天空中俯冲而下时，我的整个人思维都是停滞的，不仅仅是我，周遭整个车队的几乎所有人，都傻怔怔看着上前方的天空，静静等待铺天盖地的箭羽狂潮般拍下。
箭羽声惊醒了两旁稀疏树林中的野鸟，我听见一群鸟群拍打着翅膀飞过头顶的声音，但紧接着，被迅速掐断的惨叫声从空中传来，这群鸟群非常不幸地冲进了箭羽大潮之中，然后被迅速抹去了。
鸟群尚且如此，人呢？
突然，我看见天空中猛地亮起一枚光点。
紧接着，更多的光点迅速亮起，连绵成一片，仿佛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闪烁起来的群星。
光点从出现第一枚到连绵成片，只用了大概一息时间，下一刻，最先出现的那枚光点猛地绽开，天空中金色光芒一现，一朵十二瓣金莲仿佛极缓慢却又迅速地绽开。
极缓慢是因为我能清晰看到这朵金莲花瓣绽开的每一个细节，迅速是因为当这朵金莲绽开时，布满天空的数百枚金色光点几乎都连绵次第绽开。
漆黑的天空，几乎是瞬间就化成了一方金色莲池。
下一刻，漫天的金色莲池上，仿佛下起了一阵骤雨，淡金色的光圈涟漪密集地荡漾开，雨打荷花，莲叶摆动。
没有一根箭矢落在车队的头上。
我完全看呆了，嘴巴张开，望着那方天空，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周围四方盟那么多的人，此刻都痴痴呆呆地望着天顶，金色光芒映亮了他们的脸。
也映亮了下方的地面。
我看见，一股至少千人的黑衣骑队，清一色的制式两当短札、凤翅铜盔，环首刀、铁枪、劲弓，此刻他们已经组成了两个锋利的锥形箭头，仿佛一只巨大的火钳，沿着四方盟车队的左右两边席卷而来，头顶神迹般的金莲池显然也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震撼，但他们的本能仍然驱使着他们向最近的四方盟成员平射出劲矢。他们距离最近的四方盟人不超过二十步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飞矢平射而出，弦响中的，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眨眼之间，只是一个照面，车队前列至少上百名四方盟的成员就被屠杀殆尽。
四方盟人不是寻常百姓，有一些反应过来的，抄起手边的兵器向着来袭的马队扑去，然而一则大魏的寻常江湖人士严禁携带长兵器，二来以步搏骑天然就存在劣势，迎上去的江湖人士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甚至连迟滞一下马队的机动都做不到。那些骑兵们先是一波箭矢，然后架起铁枪，策马直撞过来。这些骑手的弓箭与有些江湖人所使用的弓箭完全不同，力道强劲无比，不少江湖人直接就被劲矢钉穿在地面上，或者被铁枪挑穿，掀上空中。一些修炼拳脚功夫的就更惨烈一些，什么都摸不到，就直接被连绵不休的马蹄践踏在地上，迅速踩成了肉泥。
我回过神来，重重拍了拍脚下的车厢顶，几乎是同时，一条棕熊一般的汉子就冲出了车厢，左右环顾一番，伸手将旁边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拔了起来。
我不由汗下，熊无敌好粗暴！
然后熊无敌就虎吼一声，拖着那根少说也有一丈多长的小树扑向了我们面前踊踊而来的骑队，在惊呼惨叫着退回来的人群中，熊无敌逆流而上的人影特别帅。
这时候，四方盟这边也有老练的好手反应了过来，纷纷大吼着安排将附近的马车就近移成一座座小型车阵。我们距离前方接敌的位置大概还有五六百步，前面还有若干车辆阻挡，时间上还是够的，我也参与其中，在我们终于将十辆马车首尾相接拼成一个小型车阵时，那边的骑兵据此已经不到百步了。
而在我们的身后，除了差不多形成分散的五六座车阵之外，绝大部分马车还是零散的状态，甚至还有不少不知道是马受惊了还是马夫受惊了，居然掉头乱跑，和其他的马车撞在了一起，翻倒一地。
那些还在朦胧睡意中不明所以的人突遭无妄之灾，挣扎着爬出翻倒的车厢，紧接着便遭到了自己人的踩踏。
我一看这样不行，抓着旁边正在指挥组成车阵防御的人，吼着让他组织人手把车阵打开一个口子，先把那些无助奔逃的人接纳进来再说。
那是一个身着蓝粗布棉袄的虬髯大汉，一看就是见识过大场面的，断然否决了我的提议，说车阵里头还有百来号人呢，外面这些人自己有手有脚，自己有办法逃命，现在对面的骑兵距离这么近，万一打开车阵，人家骑兵扑到了面前，整个车阵里的人都得倒霉。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所以也喂了他一枚陈皮丹，看他想呕又呕不出来的样子真顺眼。
我说，我现在组织一帮人去前面挡一挡，你抓紧时间救人，能救几个是几个，要是我回来以后发现车阵里还是这么几个人，那你就乖乖等死吧。
蓝粗布大汉流下了委屈的眼泪，他说：“又不是我们一个车阵，后面那么多车阵，你为什么不逼他们救人！”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策马跑了一圈，很快，我在洛阳买的那包陈皮丹就用完了。
看着几座成形的车阵都打开了一个缺口，出来了人开始引导四下乱跑的江湖人入阵，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此刻对面的骑兵已经快要越过前面满是翻倒马车的障碍区了，但似乎又被什么挡住了，一部分在原地纠缠，另一部分从障碍区里抽离了出来，在外侧重新结阵。我猜，说不定是先前熊无敌的效果，他一个人就迟滞了将近百来名骑兵，看起来似乎对面也不是特别厉害。
带着这样的乐观精神，我向着那股重新结阵的骑兵策马而去，一路上连拉带拽，会同了两三百名和我想法一致的好汉，我们向前方涌杀而去。
冲到一半，我看了看对面严整的锥形阵，又看了看我们这边散兵游勇一般稀稀拉拉的阵形，感觉这样不行。我勒住马，叫停了正要发力向前撒欢冲去的豪侠们。我说：兄弟们，静一静，我们这样是不行的……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个大冬天袒露半边肩膀只为露出发达的胸肌和魁梧的麒麟臂的小年轻和我针锋相对叫了起来：“什么不行！这货就是个投降派，蓄意破坏我们的士气！兄弟们，别听他的，我们冲啊……啊！”
他边喊边继续冲向前方，或许是他这一身行头太拉风，以至于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他一个大步突出，大吼大叫，身后又没有半个跟随者，于是迅速被对面的骑兵注意到了，业已形成的锥形阵中，前一排骑兵纷纷张弓搭箭，一阵弓弦声响，那个小年轻就“啊”的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我说：“看到了吧，我就说这样冲是不行的。”
身旁的江湖人们纷纷点头，深以为是，有个满头白发的中年人喊了起来：“那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忽然想起家还煲了汤呢，哎呀呀，年纪大了记性真是不好了。”
说着，那个中年人就独自撒腿往官道外远离战场的方向奔去，结果才跑出几步，从另一座车阵方向飞出来一根投枪，嚓地一声也把他钉在了地上。
还有人在夜幕中吼着：“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有人怯生生地说：“呃，看起来，逃跑好像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