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信不愧是北魏的大户人家,即便是在荒郊野岭喝酒,讲究也多得不得了,不仅要摆桌案,上酒具酒樽酒爵,还得找配菜生火烧炉子温酒。我感觉他不是想喝酒,而就是纯粹想折磨他的书僮,我未来的弟子独孤五陵。现在不过十三四岁的独孤五陵放下沉重的百宝箱,在林子里跑来跑去,一会儿打鸟,一会儿拾柴,一会儿生火,一会儿烹饪。我有点看不下去,毕竟未来是自己的弟子,帮着去打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一番处理之后,看着独孤五陵匆匆忙忙从怀里掏出盐、香料粉、油和辣子,心里感觉一阵酸楚。
你这孩子,小时候真是受苦了。
然而独孤信的要求实在太多,即便有我帮忙,乃至最后姬汤都看不下去了,帮着喊了两声加油,我们最后把酒温起来把菜端上来时,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独孤信不知道是饿狠了还是馋凶了,捂着肚子靠在树桩上唉声叹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了,姬汤也陪着他叹气,两个人看得人牙痒痒。但在酒菜完全备好之前,独孤信绝不抿一口酒或者动一筷子菜。即便我都已经听见了他肚子里传来的绵亘的咕噜声。
直到独孤五陵满头是汗,将一切都摆好在独孤信的面前,擦着额头的汗珠,欣慰而略带紧张地说:“好了,全齐了!”
独孤信才怪叫一声,闪电般伸手,端起了桌上的鎏金青铜方尊,直接对着口干了整整一桶。
正伸手出去打算倒一杯的姬汤手僵在半空。
独孤信打了一个嗝,双目微闭向着天缓缓吹出酒气,仿佛魂游八极,好半晌才缓缓收回魂魄。
“好酒!”他悠悠叹道。
姬汤带着些羡慕和委屈道:“真是好酒……还有么?”
独孤信瞪了他一眼:“你还喝!这位兄弟都没怎么喝呢。”手一推,一尊三足青铜酒爵就仿佛自己迈着小步,从案上滑到了我面前。
我握住酒爵,一饮而尽。
温酒入喉,并不多么杀口,暖融融地一线直通胃里,喉管温暖舒坦,仿佛同时有一股暖气,从胃中直冲头顶,突破天灵感通向空中,继而便有一种熏熏然的放开感从内心中涌起。当我从这舒适如云端的感觉中睁开眼时,我正抬着头向天,与方才独孤信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我可能是这一刻才深刻地理解“陶醉”这两个字的意义。
然后是姬汤,长叹一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爽口的美酒!”
独孤信半靠在树桩上:“那是,我独孤家秘制的五石散酿,全天下别无分号。就算是天子来了,想喝也得看咱的心情!”
独孤信之前看着是一个深沉而又吝惜语言的人,没想到喝了几口酒,立刻就飞扬跋扈起来。
“我说,你们找今天那娘们有事吧?”独孤信眯着眼睛,满脸通红,带着内涵丰富的笑容看着姬汤:“我看的出来,兄弟你对她有意思。”
姬汤的脸也红了,可能不是酒劲的作用,他连连摆手:“哎呀呀,说出来丢人,那是兄弟的初恋……”
独孤信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你还是个性情中人啊,我就知道,难怪被娘们这么当众暴打都不还手,这要是搁我们那儿,早就老鞋底子抽死了!”
姬汤一脸羡慕:“独孤兄威武……”
独孤五陵却小声道:“少爷,夫人说了,在外面喝酒不能超过三尊。”
独孤信浑身一阵哆嗦,仿佛手上的酒樽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下意识就搁在了矮几上:“这是第几樽了?”
独孤五陵小声道:“第二樽。”
独孤信反手一个巴掌:“第二樽你提醒个屁啊,快给老子倒酒!”
姬汤努力憋笑,没憋住,趴在桌上哈哈大笑起来。
当他直起身时,脸色却突然变得无比凝重,他道:“独孤兄,我听说独孤王府这些年都在招揽江湖好汉?”
独孤信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是又怎样?这是我大哥操办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姬汤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对了,听说独孤王府中还有一座地下武库,唤作百度楼,但凡是府中江湖好汉立下大功得到青睐的,就可以入楼一天,自行观看?”
独孤信不动声色地推开酒樽:“怎么,兄弟也有兴趣一试?”
姬汤没有去看独孤信,却将目光盯在那尊酒樽上,缓缓道:“没有兴趣。只不过我猜有一个认识的朋友,应该是进过那座百度楼了。”
独孤信依旧脸色不变:“我大哥干的事情,我从来不过问,你如果想向我打听什么,恐怕是要失望了。今天的酒喝够了,就这样吧。”
姬汤哈哈一笑,也放下了酒樽,向独孤信一拱手:“那就有缘再会吧。”
我有点莫名其妙,但姬汤既然突然这样翻脸了,我也只能跟着站起来拱手送别。独孤信看姬汤一脸冰霜,但看我时却还是带着一些鼓励的微笑,甚至还向我挥了挥手,这让我感觉人长得正派就是比较容易有优势的。
当他们消失在桃花林深处,姬汤突然说:“走,我们换另一条路。”
我说:“干嘛?”
姬汤淡淡道:“跟踪他们。”
我有点懵,跟踪?姬汤是不是跟踪上瘾了?跟踪小姑娘我可以理解,跟踪两个刚认识不久,才一起吃过饭的男人是什么意思?
姬汤淡淡道:“我知道沈炼的行踪了。”
我:“啥?”
姬汤点点头:“沈炼的行踪,就落在这个独孤信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