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我问，“后来你怎么又从武当出来了？沈蓉呢，成了我师娘没？”
姬汤的眼神有些茫然，似乎突然间沉入了某桩往事。我原本还笑岑岑的，看着他的表情渐渐敛去了笑容，渐渐泛上来一层感伤。
我轻声说：“怎么？……你不会被绿了吧？”
姬汤闪电般的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速度我看和老吉也差不了多少，得亏他不会内功，不然这一下我脑瓜可能就直接爆炸开来了。
姬汤喝骂道：你才绿了，你全家都绿了！向来只有老子绿别人，哪有被别人绿的道理！
我恍然大悟：那就是你绿别人的时候被发现了。
姬汤：呸！呸呸呸！
我：略略略。
姬汤和沈蓉到了武当，然后发现他们还是太幼稚了，在少林得到了收容不代表他们在武当也可以得到收容。毕竟少林和武当不太一样，少林走的是数量路线，天下武功出少林嘛，少林寺占地上万亩，山上山下，墙里墙外，整个少林寺的编内人员就有四五千人，算上杂役佃农之类的编外人员，少说也有小二三万，更不用说分散在全世界各地的少林俗家弟子，那更是以十万人为单位计算的，尤其是北魏有一支“镇北军”，全军的刀术和枪术教练就是少林寺的武僧，说起来这将近十万人的镇北军都算是少林弟子了。
而武当则不一样，武当走的是精品路线，武当掌门太一真人一百来岁了，只传了五个徒弟，这五个徒弟各自教了些传人，但全山上下的三代弟子也才十二人，算上杂役道童伙夫车夫，全山上下三十多人，而武当山却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三潭、九泉、十池、九井、十石、九台，折合一下，走过两座山也未必能见到一个人。姬汤带着沈蓉在武当山转了半个月，最终找了块荒无人烟的平地盖了间小木屋，靠着打猎和捕鱼养活了沈蓉一大一小两个人，他甚至想着如果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其实也不错，他打鱼来他晒网，他挑水来他做饭，他扫地来他洗碗……沈蓉呢，只负责带弟弟。
这个时候沈蓉的弟弟沈炼也有十一二岁了，熊孩子皮得很，隔三差五就找他姐夫的麻烦，虽然这个时候姬汤还不能算是他合法的姐夫。
姬汤在武当山待了半年，有一天他追一头獐子，不小心掉进山涧里去摔破了头，沈蓉把他拉了回来，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姬汤就发起了高烧。打猎是不可能去打猎的，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于是沈蓉只能自己提起鱼竿去钓鱼，这个已经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费力地爬上他们住地背后约莫一丈高的小山崖，赫然看见武当派简单朴素但又威严十足的汉白玉山门就矗立在眼前。
武当派的人很喜欢沈蓉，二代长老中的大长老冲虚道长甚至表示，愿意破例收徒，收沈蓉为他的关门弟子。沈蓉提出要求，如果要收她为徒，就一定要带上她的弟弟沈炼，冲虚道长想了想，说自己好歹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道长，不能那么随便，这次是个例外，你心地淳厚，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你弟弟心思活泛，但聪明伶俐不下于你，只要严加管束，日后也一定能成大器，山上反正没什么可以玩的，我就不信管不好你家沈炼。
于是沈蓉和沈炼一并成了冲虚道长的关门弟子。
走进武当山门之后，沈蓉才猛地想起躺在小木屋里奄奄一息的姬汤，连忙提出还要再收一个姬汤的要求。这下冲虚道长就很不开心了，他说你当我这里是育婴堂还是私塾呢，一个一个又一个，这本来传授绝技就是一对一教学，收你一个弟弟已经很辛苦了，怎么你还打算让我找个阶梯教室开大课么？
姬汤于是就这么无缘武当山门。后来沈蓉带了两个师兄返回小木屋，把姬汤背回了武当山，冲虚道长还出于好奇过来看了一眼，把完脉之后摇摇头走了，说这小子命不好，天生绝脉，一辈子都没法练武，看来不收他是对的。
这些事情，沈蓉后来原原本本告诉了他。那个时候沈蓉已经是大长老冲虚道长的关门弟子、武当之花、全武当上下的明珠，而脑袋包成个粽子的姬汤，不但未被列入门墙，还因为先天绝脉无法修行武功，被当成一个处处低人一等的杂役，谁见到都是一副怜悯的目光。
杂役也就算了，偏偏每次见到沈蓉时，她都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更加高挑水灵，每次出现都是一身全新的白衣花饰名剑在鞘，永远有众人簇拥恩师提携，师兄弟们扎堆献殷勤。而姬汤自己，永远是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杂役服，挥舞着斧头劈柴喂马，还不能去周游世界。
沈蓉来看过他好几次，但随着年岁渐长，小姑娘逐渐出挑，来看他的间隔就越来越长，终于有一天，来敲他门的不是沈蓉，而是他弟弟沈炼，这个姬汤眼看着长大的熊孩子，现在也穿着雪白的绫绸道袍，却蹬着一双马靴，喜欢仗着姐姐的庇护四处捣乱。这一天，沈炼踹开了姬汤的门，他已经不记得眼前这个杂役是谁了，兴致勃勃地吩咐他去牵匹小马，他要下山去踏青。
于是这个言语嚣张的小子就被心情不好的姬汤摁住痛揍了一顿——姬汤虽然先天绝脉没有内力，但沈炼那时候也没有啊，几岁的优势让姬汤把沈炼揍得毫无还手之力。长出了一口恶气的姬汤看着闻讯而来的沈蓉如优雅的白蝴蝶扑在了沈炼的身上，一脸关心向弟弟，而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一怒之下把斧子一撩，身上的衣服一撕，拍拍屁股潇洒地扬长而去。
然后这个怂货姬汤在人武当山门口蹲了三天，等着出来个人喊自己进去，结果好悬没把自己饿死。真正绝望的他在一场大雨中灰溜溜下山，活像一只丧家之犬。
接下来，就是姬汤浪迹江湖的时间了，短短数年时间，他换了十几个帮派，每次一到某个帮派，那个帮派往往就会在一到两个月之内被灭掉。别人当然不知道这个，他自己心里有数，后来渐渐有人发现了这个规律，看见姬汤来了，都纷纷谢绝，名之为姬汤祥瑞。姬汤在江湖上的第一个名声居然就是这么起来的。
后来姬汤只能往越来越偏远的帮派去，趁着自己姬汤祥瑞的名声还没到的时候混几个月饭吃。因为先天绝脉，姬汤往往得不到什么太高的位置，但这也锻炼了他，一个帮派中，上至狗头军师，下到倒马桶的小厮，他都干过，充分体验了生活，了解了江湖。终于在某一天，他在一个叫做神锋会的帮派中发现了两个熟人，他们是两姐弟，他们不应该在这里，但他们就在这里了。
沈蓉和沈炼。
那个时候，这两个人已经认不出蓬头垢面，留着大胡子和长头发，穿着丐帮百衲衣的姬汤了。
震惊之余，姬汤迅速退会，以免自己的祥瑞本事害了他们，虽然这样反而引来了一波对于叛徒的追杀，好在神锋会不是什么大宗门，追杀叛徒也只是走个过场，江湖就是这样，你自己都不狠一点，别人就更不会怕你了。
不巧的是，负责追杀姬汤的人名叫沈炼。
姬汤指着山谷里沈炼滚下去的位置咬牙切齿道：“他奶奶的他是真杀啊！追了我一年多，从甘州追我到琼州，又从琼州追我到长白山，他奶奶的多大仇？我杀他妈？”
姬汤突然刹住了话头，整个人僵在那。我听得兴起，却突然卡在这里，好不郁闷，连忙问：下面呢，下面呢？
姬汤喃喃道：没了。
我说：没了？下面没了？你这就太监了？
姬汤说：呸！你才太监，我是说沈炼没了。沈炼！没了！
我怔了半天，猛地回头看向下面，果然，浑身是血的沈炼滚下去的方向，现在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他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