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老道士只是讶异了片刻，接着就仿佛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江湖上步入四境的高手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像魔门秦太虚那样四境以上的高手更是绝无仅有，除了一些早就淡出武林，多年音讯全无的老怪物，或许就只有四个人。你绝对不是那四个人之一，我早就该想到的，你身上流露出的这股血腥杀气，你那完全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气息，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你，是个魔！”
老吉耸耸肩：“你说是就是把。”
赵蒹葭突然站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哎哟，你还会玩望气呢，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算不算是一个魔？”
老道士的双眼眯了眯，略带嘲讽地说：“你？别给魔丢人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满场的灯笼已经全部熄灭，绝大部分灯笼都是破烂不堪，在距离场地边缘的一盏灯笼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的衣衫破烂成了布条，被鲜血染得通红黏在身上。
我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我师父姬汤么。
他慢慢悠悠左右摆了摆头，打量了一番周边的环境，看见我时，长出了一口气：“哈哈，活下来了，乖徒儿，你知不知道刚才为师都经历了什么？！哈，不说了不说了，我以后都不吃鱼肉了，我要斋戒十年还愿！”
赵蒹葭指着姬汤问老道士：“老道士，你看看他，他是不是魔？”
老道士居然真的看了姬汤一眼，默默点头道：“是魔，而且是很大，很厉害的那种魔。”
赵蒹葭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他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抱起地上的桃木剑，左一根右一根，看似很无聊地插了一地。
老道士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居然停在了我的身上，且诡异的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竟然感觉到了脸上突兀出现的一团刺痛，就仿佛他紧紧凭目光的注视就能让我有所感应。伴随着他的目光的注视，我感觉我体内那团包裹在丹田内部，在重重罡气之中的骨鲲虚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个激灵，一动也不敢动。
老道士慢悠悠点头：“好，很好，太好了……”
我默默握紧了拳头，躺在地上的得意剑重新浮在我的面前。
老道士却没有什么暴力动作，而是向着我们微微一躬，打了个稽首，说：“无量寿佛，龙虎山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天子禁地，但好歹也是道家清净之地，尊驾光临，若是交流教旨奉献香火，我龙虎山自然是无比欢迎，若是要比试道法争个高低，我门中上下五千余人，总有人能奉陪足下，但若是妄想仅凭三五人之力，便要踏破我龙虎山，颠覆道门，未必也太小看我等了，老道不才，龙虎山中忝陪末席，却也不得不拼上这把老骨头，和诸位斗上一斗。诸位都是人中俊杰，若是一个不小心折损在了这里，岂不可惜？”
老道士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赵蒹葭瞬间抓住了他所感兴趣的内容，拍着地面高声道：“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人家是认可我们的，咱们都是人中俊杰！听到没有，我也是人中俊杰！”
姬汤三魂七魄终于缓缓回过神来了，他悠悠叹了口气，说：“我怎么感觉人家的重点是说，你一个不小心就要折损在这里呢。”
抱着桃木剑的赵蒹葭跳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可笑。
姬汤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没有理会赵蒹葭的大呼小叫，对着老道士客客气气行了个礼，问：“还没请教大师尊号？”
老道士呵呵一笑，说：“贫道无修。”
姬汤立刻闭上了嘴巴，片刻后再开口时，甚至感觉有一些颤抖，他说：“那什么，兄弟们，你们饿不饿，我去给你们下碗面？”
我看着姬汤。赵蒹葭低下了头。
姬汤向我们勉强一笑，说：“不瞒兄弟们，我忽然想起来，我们上山这么久还是水米未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何况我们接下来还有连场恶战，不好好吃点东西怎么行呢，万一一会儿手软了怎么办？老吉你当然不用吃东西，你境界在那里吗，但我们不比你啊，我们始终徘徊在饥饿和温饱的边缘，很辛苦的。”
我低头向赵蒹葭：“这个无修道长很厉害吗？”
赵蒹葭轻声说：“如果真的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无修的话，那绝对是很厉害得了，传说中能呼风唤雨，驾驭真龙的无修真人啊，据说道法深不可测，活了足足八百年，是龙虎山中的活神仙，吃过的盐比别人吃过的饭还多，天下间没有事情是他应对不了的，更有传说，说他是门那边的人。”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前面的话谁都可以编，但这最后一句的分量，只有我们才知道，门那边的人啊，鬼知道我们光是活着穿过那道门就已经多不容易了。
我看了一眼老吉，说：“那你觉得老吉能干掉他吗？”
赵蒹葭说：“老吉的话应该没问题。不过无修真人说的没错，即便是老吉能干掉他，但他在老吉干掉他之前干掉我们三个，应该不会是多难的事情。何况啊……”
赵蒹葭欲言又止，但那一瞬间的眼神让我忽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一个从我们遇见老吉开始，就一直忽略的问题：
老吉为什么要出手帮我们？
如果说在此之前，是因为他需要有一个带路党，带他找到这个世界里通往他那个世界的门，那么现在，他已经找到了，那扇门就在他的面前，甚至就在他跨出的一步之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使命和价值已经结束了。他完全没有必要在再帮我们解决任何麻烦，尤其是这麻烦还是我们自己招来的。如果说，我们和这位我尚不知深浅的无修真人冲突方启，老吉就抽身而去，我们恐怕连无修真人的一合之敌都算不上。
似乎是一眼就看破了我们所顾忌的问题，老吉在此刻，面色格外冷静而沉稳，他开口问我们，同时也是在问无修真人：“那扇门，就在这座山上？就在那血光冲天的位置？”
无修真人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居然大大方方承认：“没错，而且根据贫道的推算，这些年锁妖井的禁制一直在衰弱，今天恰好就是百年来的最低点，而门那边的力量一直在增强，此时的锁妖井已经无力维持了，唯有在今夜，放出一名魔头，才能让门那边的力量重新削弱，由此来换取百年的平和。老道守在这里，就是不希望有任何人在这关键的时刻去打扰锁妖井那边……老道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们可还要闯过去？”
姬汤连连摆手：“不闯了不闯了，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而我和老吉却彼此相视，默默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来到这里既是老吉的事情，同时也是我的事情。我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也需要通过这扇门，回到我的世界去，花火、谢晋、姬蜕、阮媚……以及我身后的那个虽然不大，但牌子绝对响亮的门派。
我向老吉点点头，示意硬话还是交给他来说，有底气的人说出来的硬话都要更硬几分。
老吉收到了我的信号，他向我微笑了一下，转身对无修真人说：“闯，今天肯定是要闯的，你该有明确的认识，你和你身边的这位，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拿我没办法……所以，就我一个人闯，他们三个，现在就回家。”
我说：“没错……啊，呃？现在就回家？”
老吉认真地点点头：“对，回家。你们不是要去煮面吗，现在就回去吧，走，别让我再看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