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情最终以龙虎山方面的全面败退告终。一指三波飞剑只是一个前奏，当我一剑斩断了那柄由桃木剑组合而成的巨剑剑阵之后，一阵脱力的虚无感潮水般漫上来，我膝盖一软坐在了栈道上。对此，张天师没有再行追杀，也不知道是出于天师的面子不好做这种对倒在地上的对手出剑的事情，还是因为老吉已经拔起了一根插在他脚边的桃木剑斜着眼睛看张天师的缘故。总之，张天师在冲我们撂下一堆狠话之后，带着他的上千名弟子转身浩浩荡荡离开了，只留下万龙一个人，跪在他父亲的尸体旁，无声哭泣。
老吉略带些忧伤地说：“生老病死，都是人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只是对于你的父亲来说，这个过程太快了一些。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记得我都没有碰到他，只是折断一根木剑，他至于这么生气吗？”
万龙擦了把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抽噎的情绪，说：“那是师尊赐给他的符剑，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他作为天师亲传弟子的象征，你折断了这根剑，那三位张天师以后肯定会用这个来说事。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就饱受他们的欺凌，外姓天师就是如此，心理压力巨大，甚至还不如普通的外门弟子快乐，如今对于他来说，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所有的人都会说，他是在捍卫师尊尊严的时候战死的。”
老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显然是没想通这个道理，他问：“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万龙抬头看了一眼龙虎山在夜色中黑黝黝的影子说：“我啊……回老家去吧，我的手艺还在，未来做一个厨师或者大夫养活自己应该没问题。实在不行，给人代写家书，算命堪舆，应该也有口饭吃。”
老吉拉住他说：“不是，你就没一点其他的想法？”
万龙怒目而视：“还要什么想法！你又想干什么！”
老吉摇摇头说：“你看，他们一家人把你们家都起伏成这样了，你就没想着要打回去，让他们吃吃苦头尝到教训？不是，什么叫你没那个本事，报仇的人谁一开始都有本事的啊？！哎呀气死我了，我就看不得这种欺负老实人的，你过来，我传你一套心法，哪怕你资质再差，二十年后我包管你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你叫他们抓狗，他们绝不敢撵鸡！”
我心想好嘛，原来二十年后那桩事都是您鼓捣的。
我这么想着，姬汤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扛了起来，沉默地往前走，我心里一暖，师父果然还是关心我的，这种关心，我二十多年来只体验过几次。走出了十几步之后，姬汤回头看了看赵蒹葭正在安抚自己的青牛，突然小声对我说：“我说，徒弟啊，你今天的表现不错，但是呢……为师耍帅的时候你就不要出来了嘛，感觉好丢人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我翻了个白眼。
姬汤笑着摆摆手说：“开玩笑开玩笑，你应该知道，师父我从来就不是在乎这些虚名的人。话说，既然你是二十年后穿越回来的，那你觉得万龙的复仇能成功么我是说，这家伙以后的复仇，成功了么，以后你们那边有没有人谈过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总感觉心里毛毛的，好像龙虎山那边有个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在等着我们，我们该不会是一过去就被灭了吧。”
我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万龙的复仇说不上成功不成功，至少他死了这是无可争议，但是他的儿子应该还活着，而且青出于蓝，至少给龙虎山造成了两位天师的损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的复仇行动不能说没有价值。至于我们今天要强行突入龙虎山，打开锁妖井离开的事情，二十年后没有一个人提起过，我不知道是讳言当年的丑事，还是我们并没有成功，统统折戟沉沙——哦不，他应该是好好地活着，还教出了我这么一个天才的徒弟。
但我并不能就这样告诉明显有一些紧张的姬汤，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只能信心满满地点头，说：“没错，我们当然成功了！别忘了我们这边可是有一个老吉呢，什么样的妖孽能难住老吉！”
姬汤没有再问，我想他一定听出了我语言里的勉强。
说话间，老吉慢悠悠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一脸满足的赵蒹葭。
我说：你那边搞完了？
老吉摸着下颌那微微冒出头的棕色胡茬，满脸兴奋地点点头：“搞完了搞完了，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虽然笨一点，但天资都很好啊，一篇口诀念个几遍就都明白了，尤其是这个小朋友，好多我一直都没想明白的事情，他一点就通，反过来还能启示我。”
我看着一脸兴奋的赵蒹葭，说：“你启发了他啥？”
赵蒹葭嘻嘻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位神仙一般的大侠老吉，原来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经脉。”
我头有些大，不知道什么叫经脉都身负一身绝世神功？你赵蒹葭别把人带沟里去了。
但赵蒹葭就不再多说了，这这种吞吞吐吐的功夫真让人想揍他。
栈道的尽头，广场还是那座熟悉的广场，甚至广场上的石砖纹理依旧是被千万人潮的鞋底磨平的样子都没有的什么变化，如果要说有，可能是稍微浅了一些。
此刻已近夜半，广场上安安静静，但却贴心地留着一百多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正好将空无一人的广场照得勉强能一目了然。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都没有，却点着这么多灯笼，这是在迎我们，还是在送我们？
姬汤想了想，认真说：根据我的经验，我们半个时辰前才把张天师在那么多人面前揍了一顿，迎我们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就是送我们了，要怎么送？几盏灯笼就这么送走吗？
圆圆胖胖的赵蒹葭突然开口道：大家要小心了，我师父说过，龙虎山虽然剑法二流，但符咒道术却是玄门中第一，这种东西我们传统的江湖中人很少涉及，其中的古怪之处不是可以用常理来揣度的。你就比如说那个灯笼，如果你摘下来……
姬汤“哦”了一声，伸手就摘下了距离他最近的一盏灯笼，然后就在灯笼离开木架真的瞬间，我仿佛看见灯笼上有金色的光芒一闪，然后姬汤连同灯笼就一起消失了。
赵蒹葭才小声地继续说下去：……你就有可能消失。
我有些着急，说：你怎么回事啊，到底行不行啊，消失是什么意思！你倒是给我说说啊！
这时，走在队伍前面的老吉也停下脚步，伸手摘下一盏灯笼，满是好奇道：欸，这个就是你们的照明工具吗？感觉好精致啊……
金光一闪，他也消失了。
我和赵蒹葭面面相觑，感觉浑身汗毛都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