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落下来的，是铺满天空的一大片三角镖，这可能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茫茫多的高空坠物，这些三角形的飞镖刃口反射着刚刚升起的月光，顿时让我产生了一种面对一大片金属大雪的错觉。
大雪苍茫，有办法躲吗？
答案是否定的。
我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己面临着生平最大的危机，虽然说罡气境中一镖未必会死，但中个几十镖上百镖我可能就必死无疑了。紧急时刻，我一脚挑起老太太先前坐着的藤椅，力拔山兮气盖世地，再头顶上空，以“如封似闭”的剑势手法抡了一周。
抡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这次有命回去，一定要好好吹一阵子，就说“对于真正的剑道高手，世间无物不是剑，一棵树是剑，一件衣服是剑，一把藤椅也是剑，拿藤椅耍出绝世剑法的人你们见过没有？”
反正在此之前，我都没有见过。
神奇的是，这一下似乎真的有效果，一圈如封似闭的剑势之后，藤椅咔嚓一下散成一堆残骸，而我的身上也就中了十几二十镖而已。
刃口上显然有毒，然而只是麻了那么一下，很快就被我体内的骨鲲虚影所吞噬，那些净化后的气息被我迅速拿去填补在伤口处，首先止住血再说。
第二波暗器抵达，无声无息，如果不是恰好此时月光明亮，我是绝对无法辨认出那些暴雨一般，细若牛毛，在空中熠熠生辉的钢针的。
我没敢再次硬顶，在钢针及体之前，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老太太的梧桐树下，胳膊粗细的梧桐树咔嚓一声被我从根部踹断，倒下来的树冠被我在半空中接住，紧接着又是一个“如封似闭”，梧桐树比藤椅好用多了，至少形状和剑更接近一点，树冠在旋转中勉强形成了一个伞面，暴雨般的钢针哗哗打在伞面上，然后毫无阻碍地穿过层层枝桠和树叶，一蓬蓬打在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的感觉，和被无数马蜂围着猛蛰是一样的。又仿佛被一桶开水，从头泼到脚。
这还是有一棵树的保护，在梧桐树树冠范围之外，地面上钢针林立，寒光闪闪。
我唯有护住头颈，将梧桐树向着头顶猛砸过去，我感觉这一下给我创造了一瞬间的空隙，让我可以拼死闯回那间低矮的砖房里。
已滚进门，我就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回来的柯苛刻的身上，他有气无力地惨叫一声，病恹恹地靠在墙角。
我说你怎么回事，这么外强中干，就三掌你就好像被富婆包养了几个月一样？
柯苛刻喊冤，说：“什么就三掌！这可是降龙十八掌！我平时能打出一掌就不错了！今天不知道见了什么鬼，居然能连打三掌，我感觉我最后那一掌至少有罡气境实力了。”
我说：你就扯吧，最后一掌我估计虚神境都有了……等下，你现在的真实实力是多少？
柯苛刻看着我撕下满是破洞和血迹的外衫，打了个哆嗦，说：“我大概……可能，快到罡气境了吧……”
我顿时无语，感情这家伙三十好几了，现在还是气击境上的杂鱼实力啊。
我说：那个，你加油，哪天跳个悬崖什么的，没准就能当上帮主了，恩……
我没管一头雾水的柯苛刻，独自盘膝运功。
第二波下来的是甘霖针，这波甘霖针恐怕比我师父姬汤的要高出好几个层级，我隐约想起来闻生死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会甘霖针的人，但他也打不出这种效果。可见这玩意的确就是那老太太首创的，至于我师父和闻生死是怎么学会的，我想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但我现在没空猜测这些故事。
打入我体内的甘霖针至少有二三十根，大半都留着针头在外面，可以手动拔除，但还有七八根是整根没入的，多集中在背上，我不期望能叫动此刻瘫软在地的柯苛刻帮忙，而是运行起体内的骨鲲虚影，试图将这些甘霖针和先前打入的七根集中在了一处。
屋外还在连绵不绝地下暗器雨，连续传来打在门板上发出的笃笃声和瓦片破碎的清脆声。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听。默默导气归元，利用真气回流的吸引力，将那些深入经脉肉体的牛毛小针吸入丹田气海。
做完这一切只用了大概半刻钟，但于我就好像是几百年，终于，当我功行一周，发现体内其他地方不再有这些牛毛小针之后，我缓缓起身，赤裸的上半身上，伤口已然结痂，血污干涸，粘在我的身上，仿佛一层外壳，有点难受。
我深吸一口气，血污瞬间蒸腾，化成血色的蒸汽，环绕在我身周。
不管怎么说，此刻的我，至少也是罡气境上阶的功力，骨鲲虚影稳固住了气海中那十几根小针之后，此刻的我就像没有受伤一样。
木门恰在此时，咔嚓一声彻底破碎，老太太已经换上了铁菩提，这种东西拆门砸瓦特别快。
木门破碎的瞬间，冰雹一般的铁菩迎面砸来。我伸出手，掌心推出一面无形气墙，铁菩提砸在气墙上，缓缓停了下来，凝滞在空中，后续源源而来的铁菩提在我推出的气墙前形成了一面半球形的铁墙穹顶。
我看着头顶隐约的身影，说：“没猜错的话，你该是出自蜀中唐门。这样的暗器和毒术功底，估计也不会是无名之辈。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既然你痛打了我一顿，不让你尝尝滋味总归是不好。既然这样，我就让你看看……哎哟！”
铁墙突然破开，一只铁杖洞穿了铁墙，重重砸在我的胸口，好在并没有点中穴道，剧痛之下，我的气血一滞，停在半空中的铁菩提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大珠小珠落玉盘。
老太太拄着铁杖，微微咳嗽：“打架的时候费什么话！”
我揉着胸口爬起来：“没错，那我动手了！”
一掌拍出，地面上草屑灰尘铁弹钢针尽皆卷起，在我面前化成一面巨大的漩涡，卷向老太太。
黑帝排浪手！师父说的，练到最高层，一掌挥去，如潮汐海浪，水汽蒸腾，层层叠叠，源源不绝。
老太太点点头：“甘霖针都制不住你，有点意思。”
说话的时候她在我的正面，说完话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我的侧面，一杖扫向我的肘部，这们神出鬼没的轻功令人震惊。
我抬臂封架，然而铁杖在即将扫中我胳膊的瞬间顿了一顿，接着迅速抽中我因为抬臂而露出破绽的右肋。
那一瞬间，我胸腔里空气仿佛全都被抽了出去，整个人脚步踉跄地跌出去好几步，然而在跌倒在地之前，老妇人又出现在另一侧，一杖扫中我的左腿。
扑通一声，我跪倒在地，插遍一地的银针刺啦一下扎进我的膝盖。
又是砰地一声，如击败革，铁杖扫中我的肩头，压着我向她低头。
我半跪在地，腰缓缓挺直。
老妇人又桀桀一笑：“很倔的小子，往前二十年，我没准还会舍不得你呢。”
说着，老妇人手中的铁杖顶在了我的脑袋上，这一刻我才注意到，那根铁杖中间是空的，其实是一根铁管。
至于铁管里藏着什么机关，只要想一想这个老妇的战斗风格，我就觉得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老妇人说：“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你在哪里见到百阴草的？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冷哼一声：“你不要欺人太甚了，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你以为拿一根铁管顶着我我就会说？哼哼，告诉你，牛头镇那颗百阴草可厉害了，不要说一个你，就是十个你过去，没有我帮忙你也得死！会吃人的草，吃完人还会增加功力的草，你怕不怕？”
老妇人若有所思：“牛头镇……在哪？”
我有些气急败坏：“你看吧，非要我说，我说了你又不知道！”
老妇人怒了，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提了起来：“我不知道，你知道啊！立刻带我去！否则我挑断你手筋脚筋，就算你天赋异禀，也不过是一团肉！”
老妇人语气中的怨毒令我不寒而栗，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一个疲倦而略带着些痞气的熟悉声音在老妇人响起：“放开那团肉……不是，那个人！有事情你冲我来！”
老妇人头也不回，脏兮兮破烂烂的大氅向后一挥，我余光所见，便是至少十余串甘霖针无声无息而去。
然而，我却没有听到那边有任何人倒地的声音。
老妇人也有些压抑，她换换回过头，看着从她身后的茶园里钻出来的人：“我倒是没注意，迷谷茶也奈何不得你？哦，这气息，居然也是百阴草的，我知道了，你和这小子是一起的……哦，等等！你这是……”
我的视线越过老妇人的身子，看见她面对的那个抱臂而立的人，可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那个人了吧。
师父，姬汤，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并且，那绕着他的身体悠悠悬浮游弋，仿佛鱼群的十几根细如牛毛的甘霖针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