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盟的援军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来，领头那个白胡子大叔披着一身兔皮大氅，一只手上戴着十个翠玉扳指，脖子上挂着三条指头粗的黄金链子，拄着一根镔铁方便铲吭哧吭哧喘气，他身后带着二十来个人，但那二十来个人身上的行头加起来也未必有白胡子大叔多，在昆仑山麓仿佛刀刃一般冰冷的风中瑟瑟发抖。
远远看见我们的时候，那个白胡子大叔插下方便铲，长出了一口气，说：“你们这一组还不错，昨天咱们四十队人遇袭，你们是前三名发出求救信号的。”
我莫名有些羞愧，说：“不好意思，早知道我们就再撑一会儿的。”
白胡子大叔摆摆手说：“没啥好羞愧的，总共就三队发出了信号，剩下三十七队全完犊子了，一个也没活下来。”
我说：“大叔你怎么好像还挺开心的样子？”
大叔呵呵笑着说：“还行吧，我们是蓝天帮的，不怎么介入江湖纠纷，就负责在全国各地搞搞救援，要没救过来，我们也负责给收尸，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一百斤以上二两银子，一百斤以下一两银子，五十斤以下五钱银子，以此类推。碰上地形比较坎坷的，比如现在这样，每十斤多收一钱银子。来，二位劳驾，我们这儿有个秤，您二位往里坐一坐。”
姬汤说干啥啊。
大叔笑着说：“给您撑一撑体重啊，咱们好结算。”
姬汤连连摆手：“我不要我不要，我还可以自己走。”
大叔看向我，我立刻也跟着摆手：“我也可以自己走。”
大叔有些遗憾，左右看了看那些雪地里已经被冻成紫色的七零八落的尸体，说：“那你们的这些兄弟们，也不用带走吗？”
我说：“这个得看他们自己，如果有愿意走的，那还是带走的比较好。不过价钱得他们自己出。”
说完我跳上旁边的大石头上，对着这散落一地的陌生人喊：“喂！你们有没有人要走的？要走的自己爬起来到秤里撑一撑——你看，没人要走吧。”
大叔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晦气晦气。”
我说其实还好，早上起来走两步也是锻炼身体，俗话说得好，清早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大叔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我想了想，这里毕竟死了十几号人，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尽量别停留。于是和姬汤对视一眼，跟上了大叔的队伍。
大叔回过头说：“你们不是不用带走吗，怎么又跟过来了？”
我说我想了想，我们可以作为志愿者，和你们一起，去救助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
大叔白了我一眼，说：“看着自己的弟兄们死在眼前摊开一地，都不愿掏点小钱他们收尸，我看你这个人啊，不道德。我们志愿者队伍不能混进你这样的人，你走，不要让我看见你！”
姬汤说：“是的是的，我也觉得这货蔫儿坏，对了我不是那个帮的，他们干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就是路过的，我现在自愿加入志愿者队伍，一颗红心跟你走。”
大叔瞪了姬汤一眼，说：“你特么更坏！”
然后二十来个人就哈哈笑起来，吭哧吭哧从我们面前走开了。我注意到他们脚底下穿着特制的雪鞋，在齐膝深的雪地上走起来如履平地，效率奇高。一会儿工夫就把我们甩开了。
我说：“姬汤你看，就是你一点骨气都没有，把他们都恶心走了。”
姬汤说：“明明是你，一点小钱都不肯掏，哦吼这下完了蛋吧。”
我们互相推诿了一番，最后发现这样进行责任划分的尝试是徒劳且无意义的，而且另一个关键的问题摆在了我们的面前——我们的肚子几乎同一时间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
姬汤说：“啧啧啧真奇怪，像你这种罡气境的高手难道也会饿的吗？”
我说：“就因为我这种是罡气境的高手，所以才会饿啊，能量守恒你听过没有，你得摄入足够多的能量，你才能拥有足够多的真气，那些个所谓到了某个境界可以水米不进的说法其实都是忽悠人的，到了某个境界就更需要吃多一些了，像那些神通境的高手，一挥手打爆一座山的，打完以后都得吃个几头猪才能补回来。”
姬汤表示不相信，他说：“你这不胡扯吗，吃个几头猪就能补回打爆一座山的能量？你当吃的是猪八戒啊！你就算直接拿这几头猪去砸，你砸开一座山我看看！”
我说：“我就知道你不信，当时我也是这么问我师父的，后来师父告诉我你以为能量的转化就是单纯吃下去消化掉那么简单吗，你知道一个固态的物质里蕴藏着多么强大的能量吗，你知道当这些具现化的物质转化成能量，会造成多么恐怖的杀伤力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只知道拿猪砸！”
姬汤被我表现出来的气势慑服了，他嗫嚅半天，说：“你师父说的好高深，我完全听不懂啊，我，唉，我的武学底子还是太差了……”
我安慰他说：“你别想那么多，其实我们的武学底子都是差不多的，所不同的是我的理论高度要高一些，这也没什么，毕竟你是全靠自己摸索的江湖散人，而我有一个走在理论前列的导师，我就占了你这一点便宜而已。”
姬汤诚恳点头，虚心道：“你说的太对了，轩辕兄，我自己也发现了，我的短板就是理论知识上的匮乏，我感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时常会有很多的收获，你以后多提点我一些，嗝，我有什么观念局限的地方你一定要帮我戳破，嗝！”
我说：等等，你在吃什么？
姬汤认真道：没什么没什么，唔……
然后他将不知道从谁身上摸出的最后半块馕强行塞进了喉咙里。
我说：就吃死你去吧！
恍然间我想起，当初师父每次抓到二师弟姬蚩偷吃的时候，也是这么怒斥的。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放过谁。
我打算再去下面摸一摸，万一谁身上还藏了半块馕呢，实在不行有一袋酒也是可以的。然而这个时候姬汤往远处一指，说：“卧槽，你看那里！好像出事了！”
我说：“你以为我是傻逼嘛，闲得无聊这样消遣我……卧槽好像真的出事了！”
远处的山坳里，一朵赤红色的烟花绽放。
姬汤说：“赤红色表示遇袭，需要紧急救援。”
我说：“这个方向好像有点眼熟。”
姬汤说：“别想了，就是刚才蓝天帮他们走的方向。”
然后我们顿了顿，大概猜到出事的是谁了。
大事临头，师父又在旁边，我下意识问：“师父啊……不是，姬汤啊，我们要不要去救人？”
姬汤沉重地点了点头：“当然要去救，毕竟江湖同道就要守望相助，人家大老远上山来救我们，虽然买卖不成但仁义在，我们是不可能坐视他们受难的。”
我说既然这样那我们赶紧过去。
姬汤一把抓住我说：“再等等，现在过去那边还在打呢。等打完我们亮个相就好，江湖纷争很凶残的，才不管我们是不是路人，一言不合就会开打。”
我一脚揣在姬汤屁股上，下去吧您呐。
然后姬汤就惨叫着从雪坡上滚了下去。
我眺望了一番，确定姬汤先一步抵达了现场，也扯过一顶被斩破的斗笠，坐在上面呲溜一下滑了下去。
我们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蓝天帮的二十多个人横七竖八散落一地。对，是字面意思上的散落一地，因为唯一还比较完整的身体，可能就是那位白胡子大叔的了，至少，他的那只带着十个玉扳指的右手还好端端躺在他面前的雪地里。
凶手不是个变态就是头野兽。
他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咽喉，殷红色的鲜血一股一股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来，在他的脚下汇成一滩乌黑。看见我和姬汤陆续滚下来，他的眼里勉强显现出了一抹淡淡的感激。
姬汤上去捂住他的脖子说：“你别说话，放心，你会得救的！坚持住！”
我说你还是让他说话吧，不然我们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了。
姬汤就松了手。
白胡子大叔眼皮眨了眨，似乎是在点头，但是他已经无法说话了，手指在雪地里画了三笔横线并一撇一捺，然后就停了下来。
姬汤惋惜说：“太可惜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凶手的名字。”
我有些紧张，白了他一眼，说：“还用说吗？这一看就是个秦字，魔门秦太虚的秦字哇！”
姬汤有些不屑地反驳说：“你就看了一个春字头就说是秦字了？春字头可以代表的人多了，可能是泰山派，也可能是奉新日字帮，也可能是春风仙子，秦太虚只是一个可能的嫌疑人好吧？”
我愣住了，好半晌我忽然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我看向姬汤，说：“有件事，我很早就想问你……姬汤，你是不是和秦太虚认识？”
姬汤盯着我的眼睛，大地无声。
然后他低声说：“这样的事情，我不相信是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