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死城之后，机车的速度有了一节明显的提升，不知是因为想要尽快回去，还是因为心中的不安让他不自觉的将油门一拧到底。
林烨并不喜欢在夜间赶路，因为没人知道下一秒会不会从路边蹦出个什么吓人玩意。但不管他喜不喜欢，这已经是他短期内的第二次夜行了。
“爱德丽丝，你觉得我平安无事的几率是多少？”林烨的纠结心又一次冒了出来。
“既然您下了决定，就不要犹豫了。”爱德丽丝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一下，看起来很平静，但实际在上车之后，她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林烨的右臂上。
肌肉轻微痉挛，脉搏频率有些许加快，但这都是可以接受的正常反应，并没有被红墨造物感染的迹象。
机器不会有平白无故的预感，核心中皆是人工数据的她们，从理论上是要有异状才能下达判定的，但爱德丽丝不知为何就是感到莫名的心慌，又无能为力。
林烨与车毁人亡之间其实就差那么一点点微小的变量，上次他躲过去了，但这次就不一样了。
十分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林烨感到右手一阵颤抖，随后失去了知觉。
如果是在平常，一只手失去知觉是没有什么后果的，毕竟那只是一只手而已……但现在这只手正把控着机车的车头。
完了！
林烨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随后，万事皆休。
高速行驶的两轮交通工具是十分危险的，车把一歪就彻底的破坏了平衡，几乎没有任何悬念，机车就如同是个被人踢了一脚的易拉罐，在荒野中翻滚着横飞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后座的爱德丽丝第一时间就被甩了下去，像个破布袋似的滚到了一边，她根本来不及挽救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烨和机车卷在一起飞向远处。
无数种情绪如潮水般淹没了爱德丽丝并不先进的人格协议，大脑在顷刻间彻底宕机，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轰！”爆炸的巨响伴随着热浪翻涌而来，将爱德丽丝凌乱的长发吹向身后，她占满沙尘的脸上只有呆滞，碧蓝双瞳映照出远处绽放的火花。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声带就像是丧失了功能一般阻塞无比，爱德丽丝想站起身来，却连着几次都摔倒在地。
根本不用想她都知道，自己的右腿和右手受损程度绝对超过了60%，如果自己低头看一眼的话，肯定直接能看到里面钛白色的金属骨骼。
就连身为人形的自己都落得这个下场，那么身体比自己更加脆弱、却受难更要严重的林烨……
不，爱德丽丝已经不敢往下想了，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堪堪站了起来，屏蔽掉痛觉传导，拖着残躯向火光绽放的地方一瘸一拐的移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爱德丽丝挪到车祸地点时，见到的景象与预料中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曾经叫做“收费站”的阻拦关口现在面目全非，尽管挡路的横杆已经被全部拆除，但那些小亭子似的建筑却保留了下来，那辆机车就撞在其中之一的墙上，成了一堆燃烧的废铁，火焰舞动着，让数米之外的爱德丽丝都感到了温度的攀升。
“不……”直到此时，她的声带才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功能，颤抖着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爱德丽丝想在这找到林烨的身影，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似乎也和自己一样，在机车翻滚时被甩了出去。
“如果是这样，那他还有幸存的希望……”爱德丽丝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信心，她一边这么抱着期待，一边却在心中拒绝了对林烨现状的推算。
她不想得到一个自己不希望看见的结果。
也许是上天都不忍心看着爱德丽丝这么自欺欺人下去，就在她呢喃完这句话的下一瞬间，爱德丽丝就在路边看见了林烨的尸首。
她迈着蹒跚的步伐来到林烨身旁，无力的跌坐在地。
悔恨、悲痛与愤怒在心中纠缠着发出怒吼，爱德丽丝就这么呆呆的望着林烨，一时间无语凝噎。
相处时间虽说不久，但这个少年给她记忆核心中刻下的烙印，却是前长官不能望其项背的存在，她从未体验过生死之间是什么样的距离，也不曾考虑过离别时自己该抱有怎样的情感……毕竟，爱德丽丝只是人形。
如果说现在的事情对爱德丽丝来说是个前所未有的打击，那么接下来发生的就是足以让她心智崩溃的发展了。
就在爱德丽丝呆滞的目光下，林烨的身体又出现了变化，与他右手出事的时候如出一辙。
更夸张的是，这次的异变范围是林烨的全身，扭曲的四肢一点点复原，皮开肉绽的部分也在飞快愈合。
上一次爱德丽丝没有仔细观察的机会，但这一次她没有错过，打起精神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林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看着它们恢复着原有的样子。
爱德丽丝发现了，这并不是什么超自然事件，只是林烨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被什么东西放大了数十倍，就像是……白魇。
当这个词汇闪过心头的时候，爱德丽丝突然想起一种可能，那就是那条怪物不是简单的高阶感染体，而是处在巅峰的白魇。
眼神迅速恢复清明，爱德丽丝找回了自己的状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有挽救的余地，至少林烨绝不会死在这里。
她将林烨还在恢复的躯体扛了起来，带到离火焰近一点的地方，抓着他右手在光源下细细观察着——果然不出所料，皮肤以及开始变得坚硬且透明了。
比起骨化尸简单明了的感染，白魇们的这一过程就显得复杂了许多，简而言之就是他们在濒死的时候会把意识浓缩在一个胚胎里，注入最近生命体的体内。
在一段时间之后这个被寄生的可怜虫就会变成白魇的“蛹”，最后被体内的新白魇破体而出。
是的，林烨现在就是这个被寄生的可怜虫了。
而之所以两人之前都不曾想到这个可能性的原因也很简单，除了魇灾爆发的最初十年以外，随着时间向后推进，可能是因为他们苛刻的繁殖需求，总之世界上的白魇就越来越少了。
之前两人一直在关注林烨的右手，关心则乱，这也让他们陷入了盲区。
冷静下来，爱德丽丝将目标放到罪魁祸首，也就是那条蛇虫身上去仔细想了想，纯白的外骨骼、无眼的头部、身上拥有多种生物的特质……这不就是白魇的特征吗。
其实这也不能怪爱德丽丝，因为白魇本身只是一种红墨生物的特别分支，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一定是危险的。但巧合的是，所有出现在人类面前、被记录下来的白魇，无一不是毁天灭地的“生物核弹”，这也就造成了人们错觉的认为白魇，就是感染体的进化巅峰。
别说是爱德丽丝，就算是一个从魇灾爆发存活至今的老兵，也不会把那条弱不禁风的蛇虫，和记载中轻松毁灭房屋城镇的白魇相提并论。
在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爱德丽丝下意识的抽出了刀——身为人形，她的责任与目标就是清除感染体，而现在被寄生的林烨，还算是自己需要保护的“人类”吗？
魇灾爆发三十年来，爱德丽丝绝不是第一个需要作出这种选择的人形，但她是第一个选择拒绝命令的人形。
当她把刀丢在一边时，爱德丽丝却愣住了。
这一次不用林烨去提，她都感到了不对劲，因为她只是试试看而已，清除感染体作为人形被创造出来的目标，是深深刻在核心最底层的指令。
如果之前使用枪械、击杀人类都可以用自己的权限较高来解释的话，那么现在拒绝处理感染体就是彻底把IHI的底层协议给扔了。
爱德丽丝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眼神有些恍惚，那股一直围绕在心头却被她刻意忽略的感受再也抑制不住。
这种怪异的感觉，爱德丽丝能用自己的主观去判断，它叫做虚假。
“我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刚刚冒出便不可抑止的在爱德丽丝心中疯狂蔓延，就如同死城外的伫立，她不自觉的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但遗憾的是，这次已经没有足够的能源去让她强化思考回路了。
“咳咳！”躺在地上的林烨发出了咳嗽声，他晕晕乎乎的坐了起来。
“长官，您醒了。”看见林烨恢复意识，爱德丽丝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直接在这被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撕开。
“爱德丽丝……”林烨晃晃脑袋试图清醒一些，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脑壳里好像有一千只苍蝇在嗡嗡作响，“我这都没死吗？”
“看起来您好像很失望？”爱德丽丝楞了一下，她没想到林烨清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哈哈哈，如果这都没死，那就说明我的命大咯。”林烨丝毫不在乎的耸耸肩，把身上几乎全都摔碎的护甲都卸了下来，留了最里面看起来还算完好的衬衫，想了想又从包里取出备用外套。
“您的心态让我很羡慕，但我不得不打击您一下。”爱德丽丝很淡然的拉起了林烨的右手，翻过手掌看了一眼。
“您的生命，最多还有十八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