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捞一把，大头朝下栽个葱。
右边捞一把，反身翻腾转三圈。
戚峰还没有很好地适应失重幻境，劲总是用回自己身上。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学游泳，也是这样左刨刨右刨刨手忙脚乱挣扎求生的状态，他那出了名心大的亲爹戚大心先生坐在岸上舔着香蕉冰棍，手里拿根棍子继续把他往水里捅，一笑露出一嘴大白牙。
对冰棍的渴望促使他揪住那根棍子不撒手，两脚发力一通扑腾，就到了岸边。
成功在亲爹把冰棍吃完之前咬上了两口。
然后又猝不及防被亲爹一脚踹回水里，绝望地扑腾着，扑腾着，就学会了游泳。
如今砍砍造出来的这个倒霉地方，既没有棍子也没也没有香蕉冰棍，戚峰只能上下扑腾着到处寻找相近的记忆碎片喂砍砍。
一会闪了腰一会崴了脚，失重的感觉真难受啊。
出去了一定要这死孩子买一箱香蕉冰棍赔我！反正他爸有钱！
戚峰，一个失血过多加上脱水的男青年，就这样，凭着对香蕉冰棍的一腔渴望，飘过漫漫长夜，把闪着金光的一大坨记忆碎片拼到了一起，揉成了一个馒头状，在三分线外精准地扔偏了——扔到了砍砍脑袋上。
戚峰飘过去把那团记忆捡回来，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对着砍砍念叨：“小子，我可算知道你为啥整成今天这样了，你快点醒过来吧，醒过来我就不用把这一坨喂给你了。”
砍砍没有反应。
戚峰看着手里闪闪发光的这坨软乎乎的记忆进退两难。
这一段记忆，是戚峰在茫茫星海里搜寻了好久才拼凑出来的，它边缘光滑，片段完整，内容清晰，像一个完美的肿瘤，只要把它剥离，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戚峰把这段记忆喂回去的时候，也曾经狠狠地犹豫了一段时间。
毕竟，如果砍砍没有它，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它是一切的起源，也可能是一切的结束。
开始的时候，只是个偶然，可是这个宇宙里，什么东西的出现不是偶然呢？
戚峰只是偶然一瞥，看到身边飘过去的一片记忆里，有个鹈鹕的影子。
作为一名和三头鹈鹕怪决战过的人，他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抓住了那片记忆。
那里面是一只巨大的鹈鹕，从天空俯冲而下，一口精准地咬住了小青蛙砍砍，把它塞进了嘴下面的巨大皮囊里。
戚峰隔着软乎乎的橡皮糖材质，都感受到了砍砍内心的恐惧与绝望。
手一抖，差点把那片记忆丢回星海。
可他还是忍住了，口袋里放着那片记忆，在星海里飘来飘去，寻找和它形状吻合的其他记忆。
一片一片，凑成了一整个故事。
这个世界，和那个巨兽横行的幻境世界，果然都是小青蛙精砍砍的噩梦所化。
砍砍小的时候，跟着一大家子人生活在广西，他们住的村子有个温暖的小水塘，旁边开着紫色的花，长着茂盛的芦苇。 砍砍虽然那会已经可以变成人形，可他还是喜欢当一只小青蛙，蹲在池塘边上用舌头抓蚊子吃。
戚峰看到砍砍妈和砍砍爸（就是那位生意做得很大的蓝波万先生）起先轮番上阵，叫砍砍回家吃饭写作业。 砍砍那时候是个不多话的孩子，家里人一叫，就老老实实跳进亲爹衣兜里回家去。
后来他爸他妈来得越来越少，换他哥哥姐姐来，再后来，那个池塘的面积越来越大，紫色花朵越来越多，却再也没人叫砍砍回家吃饭了。
砍砍不喜欢爹妈买给他那些人类玩具，什么遥控小汽车遥控小帆船都扔在一边。倒是喜欢画画，拿起一盒水彩笔，一个蛙孤独地蹲在水塘边，和螃蟹玩一会，和蝴蝶玩一会，再和乌龟玩一会，往他们身上各种奇怪的花纹。
天黑了，一个蛙吃点蚊子当零嘴，摇摇晃晃回家去。
他爸妈和同村的人类一起搞起了成衣出口生意，日日忙得看不到影子。哥哥姐姐纷纷去大城市念书了，只留奶奶照顾学龄前儿童砍砍。
而奶奶忙着打麻将，完全不觉得自己孙子到处乱跑有什么不好，毕竟，她养了那么多孩子，都是这样散养长大的。
再然后，就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情。
整日蹲在水塘边发呆的小青蛙精砍砍，被鹈鹕捉走了！
那天是砍砍奶奶的生日，蓝波万先生特意推掉一切生意回来庆祝。一家人团团圆圆坐下吃饭，发现单没了砍砍。
蓝波万跑去小池塘旁边找，只见空中掠过一只巨大的鹈鹕，嘴下面巨大的皮囊里映出一只小小的青蛙影子。
蓝波万吓坏了，一瞅四顾无人赶紧张嘴伸出无敌强力长舌头把鹈鹕从半空中拽下来，又折几根芦苇狠命勒它的脖子，好不容易才把一身粘液的小砍砍从鹈鹕嘴里揪出来。
那会砍砍身上还有粉色水彩笔留下的花纹。
全家人吓坏了，饭也顾不得吃，把砍砍领进屋洗了澡，却发现这孩子虽然还能变回人样子，但是不哭也不说话，就那么木呆呆拿根水彩笔在墙上乱写乱画。
”那会没人知道啥叫PTSD 啊！ ”【1】 戚峰叹气。
家里人只知道砍砍这孩子给吓傻了，自那以后一直都不肯开口说话，家里人又请医生又跳大神还请了邻村特别厉害的银环蛇精给扎了针，砍砍还是无论如何不说话，只是勉强和人有了点眼神交流，表示我能听见你说话。
但是大多数时间还是蹲在墙角自己画画玩。
时不时的半夜发烧高热惊厥，把一家人吓得够呛。
时间久了，家里人也都承认这孩子是被鹈鹕给吓掉了魂， 学也不让他上，给请个家庭教师好好地养在家里算了。
反正家里有钱，他要看电视就看电视，要玩游戏就玩游戏，要画画就画画。
虽然不出房门不说话，日子也还勉强能过下去。
家里人时间长了，也能从他画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图案里找出点心得，知道他今天心情好不好，喜不喜欢吃保姆做的饭。
戚峰合上手掌，叹气，六七年过去了，原来砍砍还沉浸在那个被鹈鹕捉走的噩梦里没有醒过来。
他的世界里只有机甲，电玩和唐伯虎，所以才能造出光怪陆离的巨兽时代，地下的苏州城和粉红色的桃花仙人。
那个在幻境里不爱系扣子嘻嘻笑的大嘴少年，在现实世界中只是个躲在屋子里画画的苍白小孩子。
他们在表层幻境里消灭了鹈鹕怪，却跌落到了更幽深黑暗的底层幻境里。
这里是砍砍自己都无法挣脱的束缚。
除非，给他一点更大的刺激。
戚峰叹口气：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吧。
他拨开星海，缓缓飘到砍砍身边，喂他吃下了那坨橡皮糖味的记忆。心里默默向他听说过的诸天神佛，包括黄大仙和苏芙蕾认真祈祷，请让他醒过来吧醒过来吧，我要回去吃冰棍！
注释：PTSD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创伤后应激障碍。